16　　幸村精市瞥了一眼高尾和海里衣领上别着的搜查一课的徽章，问道：“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这附近的发生的那起命案吗？”　　“你知道啊，那就方便了。”海里完全不在意对方刚刚还挂在嘴边的前男友，对他和对别的证人没有任何区别，这大概是唯一让高尾觉得欣慰的事情了。　　“我明白了，你想问什么？”　　海里问道：“你最近经常来这附近吗？”　　“不，今天是第一次。”幸村精市看了眼海里和高尾刚刚走出来的那条巷子，“不过来的时候见到了那位长谷川议员，他最近真是忙啊，一边沉痛哀悼自己早逝的女儿，一边还不忘去接受媒体采访，对大众一遍一遍地表决心。”　　政客都这样，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一丝一毫能够彰显自己人格魅力或是卖惨的机会，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忽悠到选票，就算让他们下跪认爹都没关系。　　高尾不以为然，他在警视厅这个地方已经呆了那么长时间，政治黑暗他早有所接触。　　　　海里看着幸村的眼睛，似乎要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过了一小会儿才问道：“你既然这么说了，是看见他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他走到半路上突然停了下来，扶着墙，我看他身体像是不舒服的样子上前去问了问，对方却一点没领情，反倒是快步走回家了。”幸村精市说，“他看上去很难受，但却没有第一时间吃药，也没有接受我替他叫救护车的意见，我是觉得挺奇怪的。”　　对方说到这份上了，海里和高尾再想不出长谷川让是为什么会作出那样的举动就该立刻辞职走人了。　　高尾笑着朝幸村伸出手：“谢谢你的配合。”　　幸村精市回握住，微笑道：“不谢。”　　　　因为还急着回厅里找证据，他们没和幸村精市聊太久，海里也不过是留了个电话给他就带着高尾离开了。　　高尾自从看到幸村精市第一眼就很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此刻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他再憋下去，好奇心都快把他炸上天了。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海里酱的前男友，而且他还提供了重要的供词。”高尾和成说着，透过后视镜飞快地扫了一眼海里的反应。　　海里又是低头玩手机，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挺意外的，高中毕业之后我就没想过和他再见面。”　　Good Job！　　见对方接过话头，高尾内心窃喜，继续套了下去。　　“他大学就出国留学了吗？”　　“去法国学画画了。”　　“我看他肌肉的线条倒是像是热衷于运动的，他也打篮球吗？”高尾问道，心里给了否定的答案，如果是幸村这种气场的家伙打篮球，他不可能一无所知。　　然而海里没急着说话，而是用非常古怪的眼神盯着高尾看了半天：“……他是打网球的，代表过日本U-17出征过海外。”　　　　果然是这样吗？　　那家伙就长着一张高高在上的脸，估计也是跟奇迹的世代一样开了挂的家伙吧。　　高尾想着，趁着等红灯的时间看了眼海里，发觉对方的表情有点诡异，终于回过神来——他好像是问得太详细了些？　　“海里酱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感觉怪怪的。”　　“都是因为你说话说得gaygay的才会这样吧。”海里补了一句，“不过我也不排斥同——”　　“我性向正常！”　　他不就是想关心一下搭档的感情生活吗！怎么就扯到他的性向上去了！　　海里酱是对他有什么不得了的误解吗？！　　　　高尾试着想纠正自己在海里心目中的形象，可海里在听过高尾的反驳之后就又自顾自地埋头刷手机了，敷衍地应付着。　　完了，她大概是铁了心要将他这种印象固化下去了。　　搜查一课的交际花高尾和成无奈叹息，像他这种收割少女芳心的高人气看板郎怎么看都应该比【】还直啊！　　　　“海里酱你不要不说话嘛——”　　“停车。”　　“虽然说我也不是歧视同性恋，但是——诶诶诶？停车？！”　　高尾一脚急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不解地看向了海里，难道是他刚才说到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东西了？　　海里把手机举到了高尾眼前，说道：“长谷川优纪的社交账户刚才有人登录过，并且发布了一条只有自己可见的推文，写了求救讯号。你怎么看？”　　“……是长谷川奈央？”　　记忆中搜索了几个和长谷川优纪走得近的人，高尾下意识地回答道。　　海里赞赏地点了点头：“高坂游二也有知道这个账号的可能性，但在秋山组被控制，BDG风声鹤唳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有什么组织能将他们那一群人全都控制到无法与警方直接联系求助。而长谷川奈央不同，她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内幕，而且孤身一个女孩子要比一群混混好对付太多了。”　　“可如果是这种情况，会让她碰手机吗？”　　海里说：“距离我们与她最近一次接触不到一个小时，就算是长谷川让知道了什么，但他们毕竟是父女，中间还会有缓和余地，所以现在应该是他们双方还在互相观望的阶段。我觉得像她这么冷静的孩子现在应该是假装服从他的命令保密，但实际上还是想给我们传递有用信息揭发她父亲，为了不刺激到长谷川让，她不会选用打电话求助这么明显的方式。”　　“如果是别的孩子我可能会觉得海里酱你想太多，但是长谷川奈央的话，那还真有可能。”高尾不由得想起了自家的妹妹和音，在奈央这个年纪的时候，和音还只是个痴迷偶像的花痴，根本做不出这种事情。而长谷川奈央不一样，从一开始她就表现出了她不同于平常人的冷静沉着，做出这样的事情的确不足为奇，“不过，她为什么不发短信？”　　　　“她是在担心我们会承受不住长谷川让背后的压力，抓了他又把他放了。如果是那种最糟糕的情况的话，长谷川让要知道证据来源易如反掌，短信太容易确认来源，她担心长谷川让会报复她。毕竟这家伙是连继女都能下得去手的禽兽啊。”　　高尾恍然大悟：“如果是通过账号推文传递消息，她可以把一切推给跟优纪关系更为紧密的高坂游二，就算是不能完全撇清和自己的关系，她也可以争取时间。按照长谷川迄今为止表现出的智商水平来看，他的确会更偏向于相信是高坂游二他们这群混混为了优纪复仇或是戴罪立功干的，也不会相信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连家也不要了也要将他送进监狱。”　　“真是可怕的青少年啊。”海里喃喃道，神色有些恍惚，像是回忆起了过去。　　　　八木泽海里再次刷新了推文界面，内容有了更新。　　——长谷川让为了躲避药检似乎在准备出国避风头。　　“看样子我们动作不快点不行了啊。”高尾说。　　海里赞同：“回去你先去法医和痕检那边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那你呢？”　　“申请搜查令。”　　见海里的表情毫无动摇，像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炙手可热的议员，高尾不由得开了个玩笑：“海里酱势在必得，是有什么必杀技吗？”　　“靠关系，不知道是谁比谁更厉害呢。”　　八木泽海里攥紧了拳头，势在必得。　　　　*　　正如海里所料，高尾去的鉴识课那边有了新发现。　　长谷川优纪的药瓶里，其中一颗药物上检验出了微量的土壤，而该土壤是非常特殊的新型土壤，运用于最新的农产品种植，而海里那边整理线索发现在长谷川优纪去世前五天，长谷川让正好参加了政府扶持的一家农产品生产基地的揭牌仪式，而该生产基地引以为卖点的正是经过最新科学研究成果精心配比的新型土壤。　　而这一发现让海里申请搜查令的行为更加名正言顺，鉴识课那边的检验结果还没出来，她的搜查许可就已经拿到了手上。　　高尾没有问她搜查令是怎么拿到的，海里当初空降搜查一课的时候大家就知道她背后有背景。后来因为好奇，高尾私底下查过厅里的资料，姓氏是八木泽的警官只有一位，叫做八木泽广之，十五年前因为某起案件牺牲，追封为警视正。而那具体是什么案件高尾的权限查不到，也没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查个底朝天。　　说到底这也是海里的私事，他自己为了好奇去查到那么多已经是到底线了，在那之后的故事如果不是海里自己想说，他是没权利知道的。　　　　之后的事情意外的顺利，因为是涉及到政治红人的案子，系长远藤带头领着海里和高尾去了长谷川家，带走了声称自己无辜的长谷川让。　　长谷川夫人因为还在医院休养，没有在场，而提供证据的长谷川奈央则是见证了这一幕。　　他们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接下来将进行的检测将会证明长谷川让是否有罪，而不是由他苍白无力的辩驳决定。　　系长远藤押着长谷川让乘警车离开了，八木泽海里则是还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高尾见状也留了下来，他大概知道海里要说些什么。　　　　“长谷川奈央小姐，感谢你的配合让我们抓到了犯人。”海里清冷的声音像是暗夜中的深海，深不可测，“但是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穿着居家便装的长谷川奈央抬眼，看着居高临下的八木泽海里，虽是疑问的表情，神色却仍旧淡然，仿佛这世界都与她无关。　　“八木泽警官想问什么？”　　“有证人说你在你姐姐死后一直有站在房间窗前发呆的习惯，而从我们的估算，从那个位置正好能看见阴暗小巷里的，长谷川优纪的尸体。所以那天真的是你第一次看见长谷川优纪的尸体吗？”海里说道，略带嘲讽地看着长谷川奈央的双瞳，似乎是想从里面找到什么异动。　　少女只是皱了皱眉：“我不懂八木泽警官在说什么。”　　　　——她在说谎。　　海里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如果她真的像她表现的那么喜欢她的姐姐，听到自己的质疑绝不止是这种反应。　　她或许是习惯性地冷静，思考应对的方式，殊不知这种冷静却将她的心虚暴露无遗。　　海里冷笑一声：“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报应，好自为之吧。”　　　　她只能这么做，口头警告，仅此而已。　　毕竟不会有人相信死了亲姐，流着泪请求警官找出凶手并且拼死提供了证据信息的妹妹会对姐姐的尸体视若未见，任其曝尸在外，腐烂发臭。　　更重要的是，海里除了那几个小孩子之外没有更多的证据能表明长谷川奈央的确这么做了，虽然她的神态和过于冷静的举动都在证实她的异常。　　而且就算是证明了长谷川奈央确实是没有第一时间通知警察，她也没有触犯法律，警察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八木泽海里走到玄关，似乎听见了少女的低喃。　　“尽管来找我啊，报应，哈哈哈哈……我做梦都想让你来报应我呢，这样我们生生世世纠缠，永远都不分开……”　　　　高尾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脸色一白——那少女脸上的表情诡异，笑得有些狰狞。　　“……这一家子都疯了。”他低声感叹道。　　海里冷哼一声：“从一开始就是疯的吧。”　　　　等到那两位警官离开之后，长谷川奈央笑了，怜悯一般地摇了摇头。　　他们猜得没错，她确实是早就看见了优纪的尸体，并且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那具尸体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渐渐腐烂。　　那样就像是她在对自己示弱，终于肯放弃那些不入流的飞车党，而回归自己的身边一样。　　但他们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　　且不说她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就算是有，也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能证明她违法。　　更何况，她还有法律这道护身符傍身，谁也奈何不了她。　　　　奈央和优纪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因为年龄差得不大，她们关系一直很要好。　　尤其是在父亲渐渐走上政途正轨之后，母亲为了夫人外交而天天在外忙碌的时候，她们俩就在这个宽敞却寂寞的家里相依为命。　　渐渐地，她们习惯了钟点工做的饭菜，习惯了周围大大小小餐馆的外卖，学会了在完成作业之后就光明正大地溜出门追逐玩耍，到了晚上钻在同一个被窝里讨论着漫画动画的剧情与角色，直到氧气不足了再一同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大人们都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尤其是长舌头的八卦主妇，总是毫不避讳地在她们面前讨论长谷川家里的事情，好像她们亲眼看见了长谷川夫人如何在贵妇人面前出丑，长谷川让在高官议员面前毫无底线地低头哈腰。明明只是在路上碰见的时候和长谷川夫人打个招呼的浅薄关系，她们却理所应当地在背后嚼着舌根，编排这两夫妇在背后各自找了情人完全不管家，这俩小的估计也要长歪。　　　　大人果然很讨厌。　　奈央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领悟到了这个道理，越发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优纪才是自己最贴心的伴侣，而她们的亲密关系，也将毫无疑问地一直持续到永远。　　后来，优纪上了国中，奈央还在小学，年龄的差距终于将她们之间的距离拉宽了，奈央有些担心优纪会不会有了新的朋友就不要她了。表面上她还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妹妹，实际上，她做了很多优纪绝对想不到的事情。　　像是在学校的bbs里挑拨优纪和朋友的关系，散播关于优纪的谣言，诸如此类的事情奈央无师自通地做得完美，反正也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　　很快，优纪在学校开始被大家排斥了，每天回到家的时候优纪都闷闷不乐，而这正好又给了奈央温柔安慰她的机会。　　　　来吧，优纪，我亲爱的姐姐。　　这个世界上只要我一个人爱你就好，你不用理会外边的世界，只用在我身边待着就好。　　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奈央一直坚信她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直到某一天，优纪变得奇怪了。　　不管是和父母吵架，还是开始夜不归宿，都不像是以前的优纪会做的事情。　　优纪没有告诉父母这很正常，或许是到了叛逆期，但她连对奈央也闭口不提，这就很严重了。　　不管奈央如何追问，优纪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有些时候被问得急了，还会责骂奈央管得太多。　　奈央害怕优纪讨厌自己，于是也不多问，只是乖乖地替她写作业，替她准备笔记，应付父母的询问，而因为有了她的帮忙，优纪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她们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奈央很开心。　　——直到她无意之中撞见了优纪和父亲走进爱情旅馆的样子，她美好得犹如乌托邦的小世界崩塌了。　　　　优纪去世的那天，奈央和她争吵正是为了这件事。　　奈央花了不少时间，终于找到了能不动声色搞垮长谷川让，让他身败名裂然后“被自杀”的方法，然而优纪连说出这个计划的机会都不给奈央，直接把她轰回去了。　　现在想想，如果那个时候优纪能耐心听完奈央的话，是不是就可能不会死了呢？　　然而在那人已死的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毫无意义了。　　长谷川奈央再度变为孤身一人，游荡在这个世间，又能做些什么呢？　　去死吗？　　好像又舍不得，总想在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印记才好。　　　　长谷川奈央陷入了思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