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这肃穆的气氛,让两人都僵持着。荀玄吉瞧着走在身边的黛珂,谄媚道“今儿本想着忙完手里的差事,晚上来八宝苑瞧公主,没准在月台就瞧着了您。” 他在月台上看到的可不是黛珂一人,那时她背着他站着,他只瞧见旭王探出手来往身前的女子脸上凑,再一瞧可不就是那个小小的人吗。 黛珂俨然道“今早不就见上了,你晚些还过来作甚。我这一天的时光还不够你消磨的。” 荀玄吉停了步子,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感情公主是不想看到小人。可小人从离开八宝苑的门儿就开始念叨公主来,早朝时都晃了神。您说,该怎么赔小人吧。” 这可是哪和哪的,瞧他一副戏谑的神情,她咧嘴想揶揄他 “今早你送的点心盒子被我吃光了,要说能赔给大人的,恐怕只能让孚日、翠柳给你做对食了。” “对食。”他细声默念这两字,心中泛起了酸楚。 宫里结对食的太监宫女不再少数,大梁开过两百余年,这对食的风气好似从开国就形成,刚开始那会,皆是偷偷摸摸,不敢往外生张,眼下这一辈传一辈的,皇帝那也受了开化,便也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认了。宫里苦闷单调的生活,总归是要有些东西来慰藉,人不能凌驾于七情六欲之上,便任他奴役。 荀玄吉身旁的掌印太监们大都定了对食,他也瞧见过一些,都是娇娇嫩嫩的美人儿,随着有权势的宦官内心膨胀到了一定的度,宫里低品阶的宫女已经满足不了他们扭曲的内心,他们的手也伸向了宫外那些出生较好,家世清白的小家碧玉。虽说那里不成,可床上十八般武艺也照样能使,那些道儿,只有阉人才懂。 福子就曾经替他张罗过,可曾他不愿意,还把福子吊起来乱打一通,戎控司里就算原先有意向帮他的人,都收了兴致,不再过问,这事儿也就搁置下来。 他笑着叹了口气,“小人是残疾,如若硬让他们给小人做对食,余下也是对不住他们的,小人已经够可怜,别介让他们跟着一道可怜。各有各的造化,我这是不能够害了他们。” 她倒是从没往那上头想,只道“我说错话了,没想让你伤心来着,别往心里去。”她难得做地服软,对人生出愧疚。话也说了,歉也道了,总不能揪着这事儿没完没了。 就着余光看她,“今儿精心打扮过么?” 她有点不好意思,嘟囔了句,“苑里宫女说去乾清宫面圣,不能失了体面。我倒是觉得没什么,这些礼仪上的事儿,她们便是我的主子了。” 他笑着又叹了口气,“打扮得这么漂亮,万一叫谁动了心思怎么办?” 她嗤笑一声,“我这人桃花一向弱,在男人堆了摸爬了好几年,也没见着谁对我来事,动心思可不是难上加难么。” 他颊上笑靥隐隐,“公主莫要妄自菲薄,三省六部纵里没成家的,可不都眼巴巴的望着您,小人在上元节上可看清了,有几位世家公子都向你示好来着,可咱公主,就是不给人家一个好脸,您说这怪的了谁。”他伸出手指虚虚拢拢她一头黑鸦鸦的发,“公主身上无一处不是小人心里熨帖着的,小人是不成的,只盼着公主有了驸马,疼爱公主,让您顺遂无忧,一生快活,小人看着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惘惘看他,莫名奇妙的的绞着他的曳撒,“别说这些了,我……送我回去。” 他看出她有些心赌,他的目的达到了,公主开始对他有了份儿情感,她不算是薄凉的人,只是端着一份架子,始终不愿向人敞开。 荀玄吉前朝后宫多年,拿捏人的心思没一个不准的,公主根基浅,被他这老狐狸瞧上一眼,可不就什么都看的底清。公主外强心软,他就是拨她对自己的可怜,让她一步步陷下去。荀玄吉有时也会痛恨自己个儿,本就不算个爷们儿,却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方设法的把公主绑在身上,一生纠缠不休。可他不算个明面上的好人,他内心的龌龊只是不为她而道,他想要她,吃肉饮血也得融成一块儿。 荀玄吉手势熟稔地把她的胳膊驾在小臂上,“公主累了,该歇歇了。小人送公主回宫。” 黛珂惊的胳膊一甩,颇有些不买账,“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这般伺候着,实在是担当不起。别搀了,一道走吧。” 他唯唯称是,两人就这般一同走了回去。 黛珂坐在妆台前摘了头上锦绣堆叠的钗环,身后的人上来接她手里的珠钗,取了梳篦来给她篦头,一下一下从头到尾,仿佛永远不会厌烦。她本不想让他进内室的,可他非得向她邀了这个梳头的差事。 小人以前也曾给仙逝的皇后娘娘篦过头,娘娘曾夸奖小人手艺好,眼下公主都这般大了,念着当日娘娘的好,也让小人给伺候一回吧。 她如若拒绝,可不就显得小家子气,伺候就伺候吧,能让皇帝身边的秉笔太监伺候,她也算是头一份儿了吧。 “公主晌午怎会遇到旭王殿下。” 他的神情看上去有点倦怠,蒙蒙的。 黛珂坐怀不乱,镇定答道:“晌午在乾清宫进膳,他也在,后来也就一同出来了。” 他唔了一声没再言语,透过黄铜镜瞧她的脸。 “你可知父皇身边的李白缁?”黛珂透过黄铜镜子,发问道。 他避开了视线,忙着手下的活,看似没听见一般。 黛珂转过脑袋,期寄的盯着他。荀玄吉的心险些被化成一滩水,无奈的叹了口气。 “李白缁不是李大人家的小姐,这个事儿恐怕只有小人和贵妃娘娘知晓。” 上元节那日,她就仿佛瞧出了什么,这李白缁可不就是站在贵妃声旁的,要说荀玄吉知晓这个事,并不让人惊讶,三省六部下来,谁家老爷昨儿个穿的哪条裤衩,他心里也是有数。 这时刻被窥探的举动,便是大梁最初成国时形成的,摊子越大,需要制衡的东西越多,拿什么制衡,可不就是戎控司那帮阉竖了吗,面上是后宫里伺候宫妃的阉人,掌了印,坐了太监里头把交椅的便可一同监管宫外打探各路大臣,王贵消息的暗卫。这大梁的任何消息也都全在荀玄吉的脑子里。 荀玄吉放下篦子,把手往黛珂肩头虚虚拢了拢,不敢压实了。 “李白缁虽然得宠,可她挡不了贵妃娘娘的路。” 黛珂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干涩的眨了眨眼。 他又道“她里子早已坏掉,只能承恩,诞不下子嗣。所以,贵妃才会让她在皇帝身旁伺候。” 她忐忑不安“她这是什么目的?” 他居高临下看她,笑笑道“左右不是女人争宠的手段,公主无需在意。” 黛珂从小便离宫,这宫中的你争我斗,她看不实在,只瞧见面上和底下不多的,嘉皇贵妃使了手段拉拢圣上,她也只当是女人家的争宠,真真儿没多往其他地方想。 可荀玄吉知道,皇贵妃这是在要老皇帝的命,可他现下作为旭王的人,还只能够看着她继续的要,算计来算计去的,皇帝才是最可怜的人。他只能在心中嗟叹一声,踱步往八角桌上揭茶杯,热水这么一冲,杯里的嫩尖子热烈翻滚,他往黛珂面前推了推,“公主,喝茶。” 黛珂接过杯子一仰头,顿时被烫的嘶哑咧嘴,看起来有些滑稽。 “呀,呀,呀,烫死我了,你这是沏的什么茶,嘴泡都快烫出来了。” 瞧着这幅小模样,荀玄吉大笑起来,清越的声音传到门外伺候的宫人耳里,大家伙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寒襟。 英嬷嬷瞧着不对劲,轻轻叩开门,露出一个脑袋来,有些焦急道“老奴听到公主叫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黛珂气的跳脚,面对英嬷嬷,她还是忍着痛,吊着嘴角道“无事,刚才不小心烫到了嘴” 英嬷嬷对上荀玄吉一张阴冷的脸,带着戒备,立刻闭嘴退了出去。黛珂瞧着英嬷嬷带着一堆人走后,有些蹑手蹑脚的上前把门榄子合上。 “怎么着,我瞧着你有些怕她?”荀玄吉端着茶杯道。 黛珂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有些话不好和你说,她挺好的,可就是……” “可就是时时刻刻都要监视你,顺带着向宫外的吕大人禀告,是吗?”他皱着眉笑。 黛珂无限怅惘,“可不是么,总归是要被时时刻刻盯着的,容不得我做出半分举动,我被困在这里,又能作甚,他们也是太过大惊小怪了。” 他影影绰绰的一点浅笑映在唇角,“让公主堵心,可不就是让小人堵心吗,这就交给小人办吧,左右干净的让人找不出一丝错。” “你该不会害她吧。”黛珂有些担心。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重重的叹气道“你送走了她,总归还是要来其他人受制我,我是逃不脱的。” 荀玄吉拖住了她的袖口,笑着答“公主忘记小人是做什么的么,如若连这都做不好,是不是应该请主子权责了呢。” 黛珂阴霾一霎儿都散了,欢畅起来。 “小人这几日有些事要忙,公主这边可不要生小人的气。” “忙什么。” “再过几日可不就是春耕大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