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把看台建得很高,一共有三层,以环形环绕在表演场的周围。和大多数戏剧院或者别的什么一样,这样的分层并不是为了容纳更多的人,而是为了把不同的人分隔开。每一层看台都有两个成年人叠起来那么高,这样每一层之间距离就越发远了。 与拥挤喧闹下面两层不同,最顶层的气氛安静到近乎冷淡。这种环形看台的三层座位的价格即使是和其他剧院的最高层相比也相当不菲,所以和挤在栏杆边观看内场的下面两层不同,三层被装饰华丽的屏风分割出了一个个不算小的单间。穿着亮色服装、身材丰满的半鹿人女性端着果盘,给单间中央软椅中的青年男人手里空了的杯子里倒上色泽鲜艳的酒水。 “请慢用,布尔文先生。”经管她脸上浮着一层笑容,行动也算的上妖娆。不过她的语调听起来有点僵硬,配上那双空洞的眼睛,隐约令人不太舒服。 棕色头发的青年人抬起头来,他的面容十分英俊——不是王都的贵族那种纤细文弱的英俊,而是一种很阳光的俊朗——不过表情看上去似乎很是担忧:“您看起来精神似乎很不好,假如身体不舒服的话,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他看到半鹿人女性几乎是肉眼不可见地稍微颤栗了一下,然后用力摇了摇头。青年贵族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侧立在自己另一侧侍从。侍从收到了他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语调生硬:“请站到旁边去,主人的饮食一向由我照料,他并不喜欢外人靠近。假如他没有喊你来帮忙,你就在外侧站着,不要过来。” 这样的客人倒是常有,并不会带来什么额外的惩罚,半鹿人女性沉默地站到了旁边去。 虽然这位年轻的主人看起来温柔而且和善,不过他同样年轻的侍从却并不如同主人一样。他脸上的表情就如同他白色的长发一样冷淡,接过杯子给主人倒酒的手法也丝毫不能算专业。不过年轻的贵族并不介意自己的侍从这种怠慢的态度,抬头看着自己的侍从,微笑着问:“你觉得这场表演怎么样?和前几天的相比呢?” “很无聊。”侍从挑了挑眉毛,向着自己的主人行了个礼,“虽然以前的也很无趣——我是指用虐待和裸.露来吸引客人,我可没有沐浴过光明之神的神光,没有继承他那方面的癖好——不过,比起昨天和前天,都更加无聊。虽然我们已经因为那个无聊的请帖过来看了三天的表演了,不过今天对前面这些节目的准备是最不上心的一次。” 布尔文没有理会自己的侍从冒犯神祗的话,只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似乎是听懂了他的意思笑了起来:“不上心?你是指?” “请帖上说的‘重要展览品’,我想应该就是今天了。”白发的侍从向着主人稍微弯下腰,并没有在意旁边的半鹿人侍女还在看着他们,“之前的表演者每个人看起来都心不在焉,我相信今天正菜一定会上的。” 布尔文稍微低下头,英俊的脸庞在烛火中露出一个晦暗的神情:“拉斯,你真的觉得我们应该看到最后的展品么?我其实觉得很不舒服。” 白发侍从并不惊讶主人会询问自己的意见,不过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前走了一步,靠在栏杆上向外看。看台是环形的,从这个距离,能够清楚地看到对面看台上一边盯着场上一边不断耸动肥胖的身体的中年男人和他怀里半裸着的年轻女人。 而倘若低头向下的话,就能够看到场中央正在进行的表演。 这个节目的名字叫瓶子中的蛇。一个不算大的花瓶放在场地中央,从瓶子顶端,露出一个被蒙住眼睛的少女赤.裸的上半身来。少女的头发如同海藻一样纠缠在一起,露出细长的耳朵,从少女的口中时不时有细长信子冒出来,胸腹部细小的鳞片在昏暗的环境里闪闪发光。少女的腰肢远比人类要柔软很多,因而显得身形特别婀娜。她向着半空中伸出手臂,似乎想要乞求什么,暗淡的光线落在她身上,从高处看过去,有种朝圣者般的虔诚。 “这帮富商贵族,真是对着什么都能发.情。”白发的侍从拉斯转过身来,并没有给另一边坐着对象留下什么情面,“蛇女,诅咒之神留下的最恐怖的诅咒者。他们对着这样的生物发.情?我宁可看着他们上一只母猪。” “拉斯,你该闻闻下面两层精.液的味道,再用‘富商贵族’这个词语来作为主语。”布尔文好脾气地抬了抬下巴,冲着拉斯这么说,“而且那不是真品,不可能是。蛇女的话除非自愿,否则那么一个瓶子束缚不了她的。更何况,假如她愿意,诅咒在座的所有人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不,你说的是一个完整的蛇女。”拉斯笑了起来,他的脸长得并不温和,即使是笑起来感觉也很薄凉,“假如砍断蛇女的下半身,切掉她的声带,拔掉她的利齿,挖掉她的眼睛,那就可以当成一个普通的异兽展出了不是么?你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因为被囚禁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中太久,现在终于听到了外人的声音,就向着声音的来源伸出手,以为这里有外人在,以为会有人来救她……她一定没想过,这里坐着的人类,居然在对着她残破的身体发.情。” 年轻的贵族明显没有想这么多,愣了一下,脸色明显变了。 好在这已经是一个节目的尾声了。很快有人过来,抱着那个瓶子离开了舞台,在暗下去的光线中,布尔文清楚地看到因为离人声越来越远,那只蛇女奋力地将身体向着这个方向伸了过来,一直到最后被拖进幕后的时候,一直高举着的双手才颓然地落了下去。光线彻底暗了下去,布尔文的脸也在阴影中再也无法看到,拉斯却依然站在栏杆边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在暗影中过了好一阵,下面的场地上隐隐约约传来的座狼的咆哮声,让人的精神本能地紧绷了起来。是纯正的野兽的叫声,不是什么被折磨致残的异族。布尔文揉着太阳穴让自己放松下来,稍微有点困惑。这个马戏团的所有卖点,或者说所有的哗众取宠的把戏,都是各种本来就与人类不同的生物被更加扭曲之后呈现出来的姿态。可是一匹既不美丽,也不算罕见的座狼,能有什么价值呢?难道说是,有什么能够模仿座狼声音的动物存在么? 没等布尔文脸上的疑惑褪去,下面的光线就亮了起来。布尔文稍微眯着眼睛向着强光打向的地方看去,两匹装着座狼的笼子被停在场地两端,而场地正中央,站着一个穿着已经有点破损的剑士服装的少女,双手双脚都用铁质的镣铐铐住,中间以不算长的铁链相连,要说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似乎也只有她背上背着的一把不算短的剑。 这是什么戏码?布尔文有一个瞬间又惊又怒,直接站了起来,没有管半鹿人姑娘的阻拦,向前走了几步,站到栏杆边上去好确认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他用力地皱起眉毛:“那是个人类?怎么可能能打赢那两只座狼?这太荒唐了!我要阻止这么荒唐的事情……” 旁边的却没有立刻回答。布尔文转头看了过去,却发现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栏杆,罕见地全神贯注地看着下方的场地。布尔文张了张嘴,正要喊他一声,才看到拉斯终于反应过来似乎有人喊了他,突然转过头:“你刚刚说什么?” 布尔文抿了抿嘴,稍微冷静了一点:“你认识那个姑娘?她能打赢那两只座狼么?” “我没有见过她。”拉斯很直接地这么说了,布尔文却并不怎么相信。不过拉斯只是多看了布尔文一眼,就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你实在应该好好看看那些无聊的公文的,即便你讨厌发出它们的人。黑色头发黑色眼睛,女性,身材瘦小,没有魔法力。预言之子,她怎么会在这儿?” 布尔文听着拉斯的描述愣了一下,依稀想起来那么一篇公文。他刚要开口问他什么,余光就看到报幕的小丑跳上了高台,四处扭动那已经被切断、只剩下脊椎骨相连的脖子,把那张画着可笑的巨大笑脸的脸仰向天空,大声宣布:“就像大家猜测的!我们今天将第一次展出我们的邀请信上说过的‘展品’!虽然因为意外比预计迟到了两天,不过相信大家的情绪也都在这两天里酝酿成熟了!不过我们还是需要一点开胃菜来活跃一下在场气氛!我们的下一个节目,将是我们的保留节目之一,将由这位女性恶魔的仆从,还有我们精心饲养的座狼,为大家做一场即兴表演——厮杀!” 布尔文听着这个描述,有一会儿没动,好不容易反应了过来,这才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恶魔的仆从?恶魔他们哪里会有仆从?不,等等,假如真的是那什或者泰拉瑞亚大人收的仆从的话,敢把她扔过来做这个,那真是胆大妄为……”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用力摇了摇头,“谁想出来的?他分了么?这可真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啊……” 拉斯没注意听布尔文的话,只是深深地皱起了眉毛,低声开了口:“我想我猜到所谓最后的‘展品’是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余光看到场上座狼已经即将扑到了那个少女身上,少女立刻伸手去挡。旁边布尔文猛地转向拉斯:“快救救她!她起码要丢掉一条胳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