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西娅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拉斯放下手里一直举着的刀，重新合上了刀鞘大概是为了防止误伤。他看了一眼德西娅，再看了一眼布尔文，伸手揉了揉眉心：“这下麻烦了，也不知道‘惊吓的那什’这一回给了他们什么样的惊吓。”　　　　“那什居然出现在这里。”布尔文站了起来，看向拉斯，“不得不说，有点棘手了。王都传过来的公文可没说过那什大人也离开了地狱，也不知道是不想让我知道，还是他们也不知道。不过这么一闹，消息肯定能传回王都——我担心……国王会想找到那什。之前泰拉瑞亚现身的时候，国王一度想要找到泰拉瑞亚，询问有没有重返青春的办法。这一回那什出现的消息传到王都的话，我想要想离开这个国家就很难了。”　　　　“哈哈。”拉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没给出其他回答，只稍微弯了弯腰，向着帘幕后面的方向做了个“请进”的动作，“那边几乎没有光芒透过来，你知道的，我不会照明的魔法。”　　　　布尔文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一丛淡蓝色的火花就从他之间冒了出来，照得他脸色青得有些吓人。在走向幕后之前，布尔文迟疑了一下，稍微回头看了看地上被拉斯切碎的人，再抬头看了看上面的观众席。　　　　一层和二层绝大多数人早就已经在拉斯扔出长矛、刺穿小丑的时候就从之前看到怒涛之城城主的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并且慌乱地跑掉了，还没跑的，大多数只是因为在人群涌出去的过程中摔倒、被蜂拥的人群踩断了脊椎骨以至于无法移动。而三层大多数人都还没有跑，侍卫们在自家主人面前站成了一排，紧张地盯着他们。只有少数大概是因为对自己雇佣的护卫并没有信心，所以也在慌忙撤退，只不过他们的撤退速度要比下面两层慢很多，毕竟有时候过多随身的财物的会拖累他们的步伐。　　　　布尔文稍微移动视线看向自己曾经坐过的那一间，那位半鹿人的侍女用四条腿跪坐在栏杆边上，从栏杆的缝隙中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他们，似乎是在求救，似乎又并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够得救。　　　　布尔文浅色的瞳孔微弱地收紧了一下，他看到那个半鹿人的脸上，只有无边无际的麻木，没有一丝一毫的对于下面这些人的同情或是不忍，尽管他们其实是一样——被抓捕，被驯服，然后作为侍从或者守卫，直接或者间接地参与了这些恶行。布尔文是犹迟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拉斯：“那些侍从就这么留在这里没关系么？他们毕竟也是这个马戏团的人，我想，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或许都也当过加害者，起码曾经见死不救过。”　　　　“您想要放了他们不是么？”拉斯恭敬地向布尔文弯着腰，从头到尾抬头没有看上面的观众席，“被虐待过，也虐待了别人，出于本心或者是被迫，他们到底算是加害者或是受害者，我自认为没那个意愿、也没有那个资格来给他们定罪。所以，既然‘您’希望能放过他们，那就我就这么做好了。”　　　　布尔文收回了目光，很认真地看了拉斯一眼：“你心里其实不愿意放过他们是么？”　　　　拉斯依然没有抬头：“我没那么说，就算我想了，那也是我的事情。”　　　　布尔文没再说话，直接回过头，大步向着幕布的方向走过去。　　　　拉斯在他转身后才直起身来，转头看着德西娅笑了笑：“你们这一路过来，那什一直都很安静么？你估计，现在幕后是什么样子？”　　　　德西娅沉默了一阵。　　　　事实上，她并不是十分清楚那什平时是什么样子，那什一直赖在她身边的样子当然不可能是正常的。在抵达马戏团的时候，六名魔法师联手压制了那什，然后将她直接拉到了表演会场边上。以至于对于现在幕布后面是什么样子，德西娅毫无概念。不过要说意外的话，这一路上倒并不是没有。　　　　从那什破箱而出那一天开始，莉莉一直都没有接近笼子，除了偶尔扔过来一点吃的，其他时间她都在努力地赶路。那什对于莉莉的存在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他并不吃任何东西，也并不阻止德西娅吃，似乎只要让他赖在德西娅身边，嗅得到那一点点的死神的气味，他就彻底满足再也没有其他要求了。　　　　不过莉莉对这一点显然并不太放心，一直到平安抵达福克城的时候，她赶路的进程才稍微放慢了一点点。当马戏团的人出来接应的时候，她看上去终于彻底放松了。　　　　马戏团派了两位穿着花里胡哨礼袍的男人站在那栋环形建筑的门口迎接他们，从他们的神态看看，应该是相当高层的主事者。马戏团似乎相当看重这生意——当然这也并不令人觉得意外，这毕竟是一个恶魔。　　　　不过眼前看到场景，显然不在这两位中年男人的意料之中。恶魔并没有像他们事先收到的消息里说的那样关在特制的箱子里，而是仅仅被几条锁链困住，蜷缩在一个年轻女性的怀里。恶魔与那个年轻女性两人一起坐在车上，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这个……”作为特地赶来交接这一单生意的人，他们当中的一位觉得自己脑子可能出了一点问题，才会看到这么诡异的幻觉，于是他转头去问另一位，“那个木头笼子里，只有一个石头箱子对么？”　　　　这当然只是个美好的假设，所以他的同仁用一边往回跑一边惨叫回应了他。　　　　几乎是那个男人开始惨叫之后一眨眼的功夫，足足六位魔法师就迅速地从建筑物当中鱼贯而出，在德西娅和那什周围站了一圈。德西娅注意到他们其中有三位魔法袍上有着和米勒类似的纹路，不过明显颜色比米勒的要浅很多。即使是面对一只恶魔的时候，这几位法师看起来都很镇定，似乎对于如何压制一只恶魔有着十成十的把握。他们其中两位法师甚至小心地交谈着这只恶魔看起来似乎非常安静，可能不需要动用魔法镇压，不过另外四位明显持反对意见。　　　　那边魔法师们还在讨论着，这边莉莉已经急不可耐地从车上跳了下去，冲着他们大声叫了起来：“我已经把货物带来了！两样一起，赶紧付钱！别拖时间了！这箱子质量真差，我以后再也不接你们家生意了。”　　　　尚未跑掉的那个主事在魔法师们到来之后显然有底气了不少，把莉莉拉到旁边，小声安慰了几句，然后拿出了一袋子金币。莉莉稍微掂了掂那袋子金币的分量，看上去相当满意，顿时喜笑颜开了起来。　　　　几个魔法师还没商量出个结果，莉莉拎着那袋子钱，心情很好，慷慨地表示这辆车也可以当附赠品了，因此她干脆地解开迅兽的缰绳，直接骑上迅兽，然后转头俯视着德西娅，微微扬着下巴，似乎是有些同情。不过她到底没再开口，只是稍微挥了挥手勉强算是告别。　　　　德西娅的余光看到了莉莉的动作，不过她并没有抬头去看——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有一个瞬间，她察觉到什么细长的东西飞快地从她视野里掠过而后又消失，德西娅定了定神，发觉一直安静蜷缩着的那什似乎稍微挪动了一下，而他的手里也多出了一个鲜红鲜红的东西——　　一枚甚至还在跳动的心脏。　　　　德西娅呆了呆，看着那什慢慢地把尾巴从那颗心脏里拔了出来，然后双手捧着那颗心脏认真地看了看。　　　　“原来大家说‘人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一定是因为心都是黑色的’这句话，是骗人的。”那什把那颗心脏捧了起来，举高了给德西娅看，鲜血滴落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德西娅，即便沾上了血污，看上去依然天真无暇，“你看，即便她的恶行已经开始让我的瞳孔都觉得疼痛了，她的心脏还是红色的，不是么？”　　　　德西娅有一个瞬间手脚冰凉，这几天平和的相处，她已经忘记了当初莉莉说过那什的那句话“赔上了半条胳膊两只眼睛”。即便整个身体都被束缚着，即便对面有六位魔法师，那什只是尾巴动了动，就从六位魔法师眼皮子底下，把莉莉的心脏挖了出来。　　　　谁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直到莉莉摔倒地上开始惨叫的声音让所有人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　　　　而后那六个魔法师都反应了过来，开始动手。那是一片彻头彻尾的混乱，德西娅没法儿清楚地记起来那一片混乱中每一个细节，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失去心脏的剧痛是不能被医疗魔法所稍微缓解的，那将会伴随她那不知到何处才能终止的一生。　　　　德西娅没从回忆中缓过来，突然被拉斯一把抓住了肩膀。她猛地一醒神，发觉布尔文已经掀开了帷幕，而他手里照明用的火焰，不知道为什么熄灭了。　　　　布尔文回过头，冲着他们比了个手势，低声说道：“安静点，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