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歌舞升平
金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罗成在秦淮旧院结交色艺双馨的玉兰姑娘，也只是一时兴趣，并没有擦出爱情的火花。”邢姬说：“俗话说得好，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谷宗义说：“我认为所谓男女之间的爱情应该是恋爱加亲情。一般来说，男女之间的恋爱纯粹是一种心理和生理上的自然反应，当他们步入婚姻和家庭以后，只有进一步发展为夫妻及其亲属之间的真挚包容的亲情，才算得上有了实质上的爱情。只有夫妻间自私的恋爱之情，不进而发展成真挚包容的亲人之情，那么婚姻家庭有可能破裂，也就算不上什么真正的爱情。那些口头上整天高唱爱情的人，那些文人墨客笔下的爱情，其实说的只是男女之间的恋爱私情。”金磊说：“谷先生的爱情观非常精彩，值得痴男情女们思考。你看那秦淮河畔依然歌舞升平，灯红酒绿，所以我想，有亡国之君，必有亡国之臣。”
阳春三月，秦淮河畔，六朝金粉香，水榭佳丽艳。罗成结识了复社朋友辜昆山，他原来在阮大铖府上做戏班的教习，看到复社揭帖说阮大铖是阉党余孽，他便毅然离开了阮府，到妓院做歌妓的教习。罗成敬佩他有气节，不肯当逆党的帮闲，俩人便结为莫逆之交。前日罗成在教坊遇见辜昆山，他对罗成说：“我现在教习的姑娘毕玉兰是个绝色美女，天生聪慧，色艺双馨。她家住河南洛阳，父母在战乱中伤命，她卖身给一家秦淮旧院，得十两银子，安葬了父母。旧院逼她接客，她不想接待那些老色鬼，托我物色一位潇洒英俊的公子，不知罗公子意下如何？”
罗成说：“我对她的遭遇非常同情，但是我对青楼女子没有兴趣，何况我家是书香门第，不可能娶一个歌姬回家的。”罗成因为忙于科考，无心看花，现在功成名就，风华正茂，春心荡漾，也想学那风流名士，尝尝风月情场 的滋味。今日辜昆山约上罗成一起出来踏青，顺路拜访佳丽，他想叫欧阳煜陪同前往。但欧阳煜却说他对红粉聊无兴趣，不如到书场听那柳麻子说书，他能把一本《论语》说得妙趣横生。于是他俩各取所好，欧阳煜去书场听说书，罗成去秦淮踏青访佳丽。
罗成与辜昆山作伴，踏青来到城东旧院，只见水榭前碧波荡漾，旧院中红杏出墙，勾引得闲游郎君柔情肠断，急于想乳燕配双，欢度那销魂之夜。旧院保儿对辜昆山说：“这位公子怎么到此一游，难得难得。今天恰逢佳节，秦淮姐妹中，结为手帕姐妹的，都去暖翠楼赴盒子会了。两位跟我来。”保儿带领他们走过两座烟花桥，来到莺花巷，便见到好大的一座暖翠楼，真是露水鸳鸯的温柔之乡。
保儿对罗成说：“毕玉兰正在楼上，你听楼台鸾凤笙管弦乐响，你可以打采了。”罗成进了旧院心意荡漾，忍不住手拿香扇坠要打采，不偏不倚正好打楼台上。罗成见了此情此景，连呼：“有趣，有趣！你看有人掷下白汗巾来了。”罗成解开汗巾一看是樱桃，便问：“也不知是哪个掷下来的。”辜昆山一看汗巾便认出：“这是玉兰姑娘的汗巾。”俩人上楼，罗成细瞧玉兰果然是绝色美女，神魂颠倒地说：“小生一向慕名玉兰姑娘，今日相见，遂了我的心愿。”罗成看出玉兰对他也是一见钟情，眉来眼去，卖弄风情。
保儿沏上了一壶茶，敬奉客人，罗成饮了一口，连声称赞：“好茶，好茶！这是苏州太湖洞庭西山的碧螺春茶。据说有采茶姑娘在太湖洞庭西山碧螺峰的石壁上发现一棵野茶树，采下嫩尖茶叶后，制成新茶，异香扑鼻，采茶姑娘说：‘这种野茶真是香得吓煞人。’这是苏州方言，意思是说，这种茶香气异常浓郁，简直让人惊叹不已。后来茶农大量种植这种茶树，产量逐年增多，因为早春产自碧螺峰，故取名碧螺春，从此碧螺春茶驰名海内外，是茶中极品。”
毕玉兰眼盯着罗成，心不在焉地说：“罗公子对茶道很有研究。”罗成谦虚地说：“也只略知一二。茶道是一门艺术，可归结为茶趣、茶德和茶禅。茶趣就是佳茗、清泉、茶具、良辰、美景。几位知心知音的朋友相聚一起，品饮茗茶，雅俗共赏。与茶圣陆羽同时代的刘贞亮说过，茶有十德，即以茶尝滋味，养身体，驱腥气，防病气，养生气，散闷气，利礼仁，表敬意。今天我们有缘相聚暖翠楼，煮茗赏花，也是雅俗共赏的茶趣。”辜昆山说：“罗公子说得极是，如此高雅茶趣，不可无酒。”保儿烫上酒来，说：“何不行个酒令儿。”便取了骰盆，由玉兰执壶斟酒，掷骰行令，干了酒杯，还要说酒底。有被罚酒作诗的，有说笑话的，还有唱歌的。最后玉兰与罗成喝了交心酒，玉兰便告辞进房去了。辜昆山问罗成：“罗公子所订玉兰姑娘之事，不知意下如何？”
罗成说：“小生家中是书香门第，不可能娶一个青楼女子回家的。”辜昆山说：“这个自然由公子决定。”辜昆山说：“择花月良辰，请下清客，邀上姐妹，等着奏乐迎亲吧。”罗成回家后心中暗思量：“我怎么走上寻欢作乐的歪路上了？”再一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人之常情。也罢！风月良缘到手难推却，这就准备着春宵花月夜，尽情享受情场欢乐吧。”
罗成托辜昆山事前送去了妆奁酒席一百三十两银子，今日良辰吉日，洞房装饰就齐，喜宴也一应齐备了，请的陪客有丁培勇、张子正、沈文公等都早早前来了。张子正问：“今日吃罗公子喜酒，不知请了哪几位歌姬来陪？”保儿说：“有玉京仙子，白门柳絮，金瓶梅娘，都是你的老熟人。”沈文公调侃道：“老张你有多少家私，结交这许多佳丽。”张子正诡秘地说：“各人有各人的门路，不用自己花费分文。”罗成更换了一身婚礼新衣，来到堂上，众人前往作揖贺喜，于是奏乐请出玉兰姑娘。旧院规矩，不拜堂，就吃喜酒。丁培勇说：“罗公子风流倜傥，催妆岂可无诗？”罗成说：“只享一宵之欢，就免了吧。”张子正说：“还是劝新人多饮几杯，酒能助兴，好入洞房。” 陪客行令划拳，吹拉弹唱，好不热闹，一直到谯楼打二鼓方才散席。春宵苦短，于是奏乐送新人入洞房。
第二天晌午，罗成懒洋洋地起床梳洗用餐，玉兰情意绵绵：“公子昨夜忒温存，让小女子终身难忘。”罗成亲着玉兰的杏唇，微笑道：“这是我家祖传的一对鸳鸯玉佩，雌的赠送给你，要是想念我了，就拿出来看看。”罗成回到住所，欧阳煜盘问他：“你昨夜住在哪里了？我等了你一个通宵。”罗成觉得这是自己的隐私，没有必要告诉他，就搪塞道：“我昨晚在侯方域那儿论诗会文，天色太晚，他留我在那儿住了一宿。”
欧阳煜说：“你可不要学那侯方域，听说他由罢职县令杨龙友作伐，与李香君成亲。他因为襄中羞涩，妆奁和酒席所需三百银子，都是阮大铖出的钱。阮大铖是想用金钱和美女拉拢他，让他在复社才子领袖陈定生、吴次尾面前说情的。倒是青楼女子比这位复社才子有志气，她对侯方域说：‘阮大铖趋炎附势，为虎作伥，丧尽天良，万人唾骂，你却依附之，到时你的名节全失，怎么在社会上立足！’香君把阮家之物统统丢弃，侯方域只得退掉妆奁。”
罗成说：“我也听说了此事，不过阮大铖是个奸佞小人，他日后一定会伺机报复的，我得提醒他小心提防才是。”欧阳煜的忠告对他也是一帖清醒剂，他暗自思忖：“我好容易做成几笔生意赚了点钱，都填到烟花巷子里去了。不过，我是看玉兰可怜，才花费这么多钱的。我与她只是一夜之欢，对她只是怜悯，没有感情。但是，我看她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似乎已经爱上了我。女人也许有了一夜情爱，便会产生亲情。”后来罗成听说玉兰拒绝接客，要为他守节。罗成对她的单相思，爱莫能助，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罗成自从享受到一夜欢愉后，更增添了男子汉的阳刚之气，矫健的身材更具男性魅力。但他并不沉湎于美色，而是闭门谢客，发奋读书，远游郊外，苦练武功，而且还在金陵下海做生意，赚了不少钱。不知不觉便到了端午佳节，复社的陈定生、吴次尾说旅居金陵郁闷，约罗成、欧阳煜同去秦淮水榭赏节。虽然北方遭受兵荒马乱之苦，但是秦淮河上仍旧是歌舞升平，满眼繁华昌盛。端午节的夜晚，灯船画舫穿梭如织，那些悬挂五彩缤纷的角灯，围成一条灯火长龙的豪华灯船，大多是公侯富商、六部衙门的灯船。水榭春夜暖风习习，河上艾叶碧如云烟，船上灯火红似榴花，丝竹悠扬似同仙境。陈定生指着那些富丽堂皇的灯船说：“你们看那些衙门官吏、巨贾富绅，狎妓饮酒，寻欢作乐，也不知行将亡国，如何报效国家。我看大明江山已是摇摇欲坠，秦淮河上却仍旧灯红酒绿，歌舞升平，长此下去，李闯或是满清的铁骑很快就会踏平江南。”
吴次尾说：“你看那只灯船上是不是侯方域，他身旁的美女便是李香君了。”欧阳煜说：“那只灯船上坐的是方密之和冒辟疆几位社友。”于是大家高声呼唤船上的复社朋友一起到水榭上来聚会。陈定生高兴道：“今宵复社才子难得聚会，我们大家一起做篇诗赋，以纪念这次‘复社文会’。于是由陈定生起头，各位社友联句，每成二韵，便饮酒一杯，联到四韵，便吹拉弹唱一回。他们联句、饮酒、弹唱一直欢聚到深夜。陈定生说：“我们已经做成六十四韵长篇诗赋了，明天我拿到蔡相公书坊刻印刊载。”欧阳煜说：“方兄与香君真是才子配佳人，天生的一对凤凰，地造的两枝连理，香君退掉阉党阮胡子的妆奁更令人敬佩。我们依次坐好，让他俩个并头坐在牙床上，再喝一回合卺双杯喜酒如何？”
大家拍手称快：“好，好！让他们再做一回风流韵事。”侯方域对香君说：“承各位社友的美意，那我俩就再喝一回合卺交杯酒吧。”大家雅兴正浓，欧阳煜说：“你们看，那不是阮胡子的灯船吗？这贡院门前能允许他来游乐的吗？上船捋他的胡子。”于是大家齐声高呼：“阉党余孽阮大铖快快滚出去！”阮大铖惊惶失措：“不得了啦，又遇到复社这帮小子了，快快停了笙歌，熄灭灯火。”罗成说：“既然他已夹着尾巴逃跑了，我们不必采取过激的行动。”陈定生说：“夜深人静，我们送侯兄香君回去吧。”于是大家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