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滴答答地从屋檐滑落到青石台,汇聚成水花在泥地间跳落绽放,最终崩碎成了数个晶莹剔透的珠子肆意滚动流淌。
天公怒了,他咆哮着捶击胸膛,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双目迸发出雷火,好似整个天空都要塌下来了。
轰隆,一声惊雷落下。
王行知从睡梦中惊起,以他的常年的习惯来看,刚睡不久便被惊起意味着今晚很难入眠了。
天空被一道闪电照亮,暴露了隐秘在黑暗中的乌云。
胸膛中这颗心脏狂跳不止,这阵心悸突如其来,上一次出现这种症状是三个孩子瞒着他去了红牙岭。
难道王水生出了什么事?
他捂着胸口大叫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在不确定王水生的安全前,王行知无法放下心来。
所幸的是他习惯早睡,此刻府上的奴仆尚未入睡,依旧在门外候着。
“老爷!”
进来的下人看见王行知落在床下,捂着心脏抽搐着,像一条落入油锅的鱼。
尖叫声引来了一群奴仆,一众人七手八脚将王行知扛上了床,却听见王行知歪着嘴一直喊着“王水生”。
一部分人去喊郎中,一部分人去请姨娘们,还有一些人去找王水生了。
郎中姗姗来迟,见王老爷汗如雨下,面色惨白,立马开始把脉。
姨娘们哭哭啼啼,两位公子刚去不久,眼下三老爷坐镇鬼街,小公子又不知去踪,家中竟没有一个男人当家。
王老爷揪住床边丫鬟的衣袖,说道:“——水——生!”
其他人不敢出声,只有大姨娘泪眼婆娑地说道:“老爷,小少爷早早就睡了。”
王行知虽然说不出话,但心中还是清明如镜,府中如此大动静,所有人都位于一堂,王水生怎么会不在塌前?
见王老爷咬着牙,几乎要把丫鬟的衣服扯烂,管家于心不忍,便实话实说:“小少爷在鬼街店铺中,今晚不回来了。”
王行知闷哼一声,居然昏了过去。
一众妇女惊叫不定,唯有郎中冷静施针。
不久后,众人方才安静下来,王老爷灌下一口药汤,眼皮缓缓抬头,只是面容苍老了许多,哆嗦的手悬停在空中,“水生……”
大姨娘握住他的手,刚想安慰什么,门外小厮跪在门外喊道:“三老爷回来了。”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
“三老爷不是去铺里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谁通知三老爷的?消息这么灵通。”
……
一辆马车停靠在了王府外,王三爷下了马车,身后跟着一位穿着蓑衣的暹罗人,还有背着一个少年的奴仆。
少年嘴角淌着口水,痴痴地笑着,偶尔挥舞着手掌,试图抓住下落的雨点。
王三爷回头看着呆傻的王水生,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这位苦命的兄长。
老大因为家中穷困,早早就过继给别人。两兄弟远走南洋,白手起家打下了基业,也算是有了立足之地。唯一不足的是,子嗣这一块永远是兄弟两的遗憾。
王三爷日夜耕耘都没诞下过子嗣,而王二爷纳了十几房妾,也只得了三个儿子。其中王水生为妾所生,而且是船上所产,因此给了个名字叫水生。
从名字上看就知道,王知行对这个孩子其实期待不大,毕竟作为丫鬟所生的孩子,地位自然不能与嫡子相比。
现在王家只有这么一个少爷,两位老爷都格外看重,甚至是手把手把生意和人脉交到这个孩子身上。
万万不能出现任何闪失,王三爷心中默默祈祷。
王府内王行知披着衣服,由几位侍女扶到主位上,若不是身边两人扶着肩膀,恐怕王行知会从椅子上滑下去。
环顾四周,自己病后这一房居然两个做主的都没有,这些姨娘都是丫鬟出身,眼界低浅,没有主见。
人才凋敝是一个家族最为致命的弱点。如果一个家族人丁旺盛,即便处于低谷,只要有一代雄才崛起,家族就能一跃而起。但如果家族人丁稀少,不仅发展受到制约,甚至有覆亡的危险。王家目前就是处于这种窘况。
王三爷身上带着水痕,踩湿了一大片地板,入了屋子中。
下人们立刻接过外衣,带着湿漉漉的衣裳下去烤干,王三爷感觉额头有些发烫,兴许是染了风寒。他让下人熬一碗姜汤,回头看了呆呆傻傻的王水生,改口道:“两碗吧。”
到了大堂,见到了兄长的那一刻,王三爷竟也被吓了一大跳。
兄长驻颜有术,才一天不见,人却老得让他认不出。人不是慢慢老的,人是瞬间老的。
“二哥,你这是?”
王三爷连椅子都没坐下,赶紧扶住了王二爷,握住了那只枯瘦的手。
“是不是水生出事了?”
王行知说话都费劲,手掌虚弱冰凉,这样的情况下王三爷犹豫了,他不知道兄长能不能接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就在这王三爷犹豫这一刻,王行知已经是得到答案了。
“把水生带过来吧,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他爹。哪怕是具尸体也好。”
说到尸体二字,大家才想起水生两位哥哥连尸体都没带回来,气氛更冷了几分。
“二哥,别乱想,没那么严重。”
王三爷对门口的小厮使了使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将当昆布莱和小少爷带了进去。
当昆布莱面无表情,身后一个小厮拉着小少爷边走边哄,好不容易将他骗入了大堂。众人看到眼前的小少爷竟如同三岁小孩那般又苦又闹,不由悲从中来。
小少爷的生母直接晕了过去,让下人给抬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王行知抬头望向身边站着的三弟。
“哎,说来话长,弟也是在渡口遇到贤侄和这位大师。其中来龙去脉还是问问这位大师吧。”
王三爷原本还想在生意上多指点这位侄子,自己没有子嗣,而水生现在又是二哥唯一的儿子,自己当然也是把他当儿子看。谁想到居然出了这种事情,生意没学到反而弄成了痴儿,心中的愧疚如同瀑布倒悬,怎么也止不住。鬼街里的事情,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当昆布莱此时面露难色,将王水生如何打听到他,之后又是如何找到他并雇佣他潜伏于陈衍家中,就连王水生的计划也向两人和盘托出。
只不过把自己见财起意的那一段换成了陈衍狡猾谨慎,提前发现了当昆布莱的鬼祟行径这等桥段。之后便是陈衍打上门来,两人不敌,只好到陈衍面前请罪。陈衍表面憨厚,实则歹毒无比,嘴上说着不追究,但还是将王水生给弄成了白痴,就连当昆布莱也被下了蛊毒。
“我不是让人看着他吗,来人呐!”
王行知气得上不来气,胸膛像个气球一般鼓起又落下。
几个奴仆被拉了进来,跪在地上哭天喊地,转眼就被拉下去乱棍打死。
一切都是当昆布莱的一面之词,但这些下人看管不严已经是事实,早晚都得处置。
王三爷凑到王行知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王水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他自以为的真相的追寻,甚至还潜入过陈衍的店铺之中,这一件事情王三爷是知道的,但王行知的身体自从两位儿子死后就一直不太好,陈衍也没有追究,事情没有闹大,所以只是对王水生看管得严了些,没有告诉兄长。
“糊涂,你怎么也瞒着我,怎么能放任这个孽子如此……”王行知气急攻心,说到最后失音了。
王三爷:“总之先让人看一下水生,最好明天请鬼街的艄公们看看。”
王行知叹了一口气,说道:“那陈衍本就有宋艄公在撑腰,此事又是我们失礼在先,鬼街不会有人帮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