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街自药婆去世后,鬼街就剩下一位神医,陆信然。此人鹤发童颜,颇有神仙之姿,大家都称其为陆神仙。
关于他的传说不计其数,自陈衍来鬼街之前就至少已经传了二十年。
可惜的是,此人好四处云游,不受羁绊,他家的店铺时常都是大门紧闭,就连在鬼街多年的陈衍也只在刚入鬼街时见过他一面。
可以说,能不能遇上他完全就是个运气问题。
若不是此前见过他一面,陈衍都要怀疑这人到底存不存在了。有时候陈衍也认为这人大概已经不在世上了吧。
而陈衍绝对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运气居然会这般好,常人苦等一辈子也遇不上的陆信然居然自己找上了门来了。
他身着素衣,白色的头发用一根枣木簪子高高束起,露出了红润高亮的印堂,脸庞洁净无半点黑斑,如婴儿般吹弹可破,这肌肤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见了也相形见绌。
一开始,陈衍甚至都认不出来,而到后面,则是不敢认。陆信然是什么人物,能和宋大师平辈相交的大人物,药婆这辈子最大的荣誉不就是能在人们想起陆神仙后能提上她一嘴吗。
他想的是,自己这店的老传统总算是没丢掉——每到关门之时,总有些意外的客人上门。
“陈小子,莫非不认得老夫了?”
陆信然抚须而笑。
小子?陈衍一把年纪只有被人喊成老不死,被称为小子倒是头一次。只不过他又想到这位陆神仙内炼有法,指不定都有两百岁了,这声小子倒也叫得。
宋大师称其金光混炼,采金色祖气含养于肺腑,保肉身不老不败,世间论养生驻颜之道无出其二。
陈衍起身拱手道:“见过老神仙!”
“哈哈哈,可当不得神仙二字。”
陈衍立马搬了椅子,恭恭敬敬地为陆信然沏茶。
他知道,自己这内伤有救了,真是及时雨啊。
“陆前辈,还记得我?小子有幸见过前辈一面,可那时我还是一岌岌无名之辈,哪里入得了前辈的眼,劳前辈挂心?”
陈衍可没想过这陆信然会认识他,还亲自找上门来,即便是现在的他恐怕也不值得这位老神仙这般费心吧。
“不错,老朽那时确实并未注意到你。今日回故里见街里街坊闹得沸沸扬扬,方才知道你和那杜新小子争锋相对,又听得宋大师曾提起过几嘴,倒又想起了你小子。”
陆信然坦然说道。
“老前辈这些年游历四方,想来颇有所得,此番回鬼街是为长住还是探友?”
陈衍不相信这陆信然会无缘无故来探访自己,陆信然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介入是非的人。
“实不相瞒,此番回鬼街是为一位故人之子。暹罗已是是非之地,那位故人有恩于我,老夫无法坐看故友香火断绝于此,是故特来带其避祸。”
陈衍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杜新,此人本就为叶阳平的亲传弟子,鬼街也就只有几位大师能让陆信然欠下人情了吧。
“莫非这人和晚辈有关?”
若真是杜新,陈衍就不用打了。
陆信然笑着说道:“可以有关系,也可以说没有关系。”
这就把陈衍给难住了,他直言道:“还请前辈明示。”
“狱房牢头胡志行可认得?”
青衣人当中陈衍一直和最高领导人杜新打交道,手底下的人却是缺乏了解,看来这也是陈衍的盲点所在。
他反思自己过去在鬼街的所做所为,太过安逸和老实了,一直错误地认为自己同杜新会一直安好无事的相处下去,导致自己缺乏警惕心和戒备,对杜新和青衣帮的了解不比酒馆茶肆的伙计多多少。
见陈衍沉默,陆信然给了个台阶下:“不怪尔不识,此人无甚名气,也无甚大本事,平日深居简出,杜新小子都未必识的。”
“陆前辈寻的可是此人?”陈衍问道。
“不错,陈小子,可愿帮老夫一个忙?”
陆信然再次扶须。
“但听吩咐,小子莫敢不从。”
“好,劳烦你将他带来。若是他不愿意离开,你便将其绑来,剩下的就交给老夫。老夫会在鬼街等七日,七日后老夫会再来寻你。”
“晚辈明白,不过以前辈的名望,若是向杜新要人,谅杜新也不敢不交人,何必多此一举?”
“哎,个中缘由不便说与你知,不过老夫可以给你一句劝告,鬼街不是长久之地,速速脱身为好。”
“晚辈清楚,谢前辈。”
陈衍拱手谢道,忽然心房传来一阵疼痛,不免捂着胸口咳嗽一阵。
“为何你气息如此薄短?”
陆信然拉过陈衍的手便号起了脉,不由皱起了眉头。
陈衍望着陆信然,期待从他的脸上得到一丝希望。
但陆信然还是让陈衍失望了,他的眉毛久久没有舒展开,许久后才叹了一口气。
陈衍的心如同坠入冰窟般冻成了冰雕,鼻中不免涌出酸楚,悲苦着声说道:“前辈,晚辈这伤……”
话还未说罢,一阵暖流从手腕处沿着经脉传到心窝,经肺腑后流向丹田,通过各处穴道流向四肢,继而运转一个周天。
这种感觉好似枯木逢春,鱼如大海,五脏六腑的灰败之气被搅动而起,竟生出一股生机。丹田隐隐发热,额头冒汗,身体已有几分热意。
陈衍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似又重新灌入了力量,又回到了壮年之时,生出一种返老还童的错觉。
“前辈,这……”陈衍想从陆信然这确定自己的的确确是在变好。
陆信然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撤回了把在陈衍手腕处的手。
陈衍感觉自己体内的另一股力量开始反弹,这一股渺小的生机竟不断消散,被腥臭浑浊的死气不断蚕食,另外,生机还沿着陈衍的破漏的五脏六腑不断泄露,顷刻间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现在的这副身体就好像是残破的碗,装多少漏多少,怎么补都无济于事。
“五脏六腑皆已坏死,经脉堵闭,难医呐!”
陆信然这一句话便给陈衍判了死刑,陈衍当即面如死灰。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是你这所用偏方实在是……饮鸠止渴,加之降法反噬,老夫也无能为力。”
陆信然欲言又止。
话已经说到这了,陈衍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了,虽然委婉了些,但陈衍知道自己这般状况皆是因为当初同四鬼签订仪式来续命,造成了医无可医。但当时若不是死鬼,自己也未必活得下来。
降术的严重反噬也同样是一道催命符。陈衍吞掉讪耶炼成第二层飞头降落下很大隐患,血降强行吸纳阮良伟的传承也同样埋下祸根,这些隐患只是还没暴露出来,实则陈衍早已无路可走了。
“请问晚辈还有多少时日?”
临死之前,陈衍倒无了悲凄,反而看开了些。
“生死岂能说得准,莫失了求生之志。老夫且帮你维持,能活多久谁也说不好。但那飞头降,至阴至邪,不可再炼,亦不可再用。至于这偏方,非正道,不可再走。”
“谢前辈救命之恩!”
陈衍把陆信然最后这一番话给忽略了,偏方可以不用,但飞头降无回头之路,不炼则死,炼了或许可以晚死。
陆信然留下了一张药方后便离开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陈衍不甘地捂住心脏,感受着这颗脏器的无力跳动。
甜味从喉咙涌起,但陈衍咬紧牙关咽了回去,鼻腔的热流绕过了嘴唇滴落在桌面上。
无妨,活了近六十年,也够本了。陈衍握紧了拳头,临死之前总想着要撒疯一场,不知这杜新同死人相斗,有个几分胜算?
不要怪我,杜新,谁让你在我将死之时来触我眉头。
鬼街的天灰蒙蒙的,一层厚云叠着又一层,好似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