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北,数家大商行齐聚密室之中,原本尚在观望的主事人在当前的局势下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最重要的是,对外的通讯已经几近断绝,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很难获得背后势力的支持了。
东吁军猛龙过江更改了南洋的格局,汉人在南洋的影响力远不如从前。
自从杜新引入大量暹罗人入驻鬼街,汉人的利益被蚕食了许多,现在的鬼街犹如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加之暹罗北部局势不安稳,很多商家已经有了离开的想法。
今日吉乐、云罗、太和三家武力最强盛的镖行牵头,连同赌坊诸多老板,典当行,以及街东兽坊韩正平和方雨石两位大老板,还有滞留在鬼街的外部行商一同商讨对策。
“鬼街闭市,东吁军北进,诸位有什么看法不妨提一提。”练金依旧是最积极的一个。
“东吁军真就和暹罗鬼街过不去?我等不过纯良商人,又未曾资助过暹罗军,到时换面旗便是。”
斗兽馆大老板徐成化嘟囔道。
赌坊的东家和股东早就知道消息,变卖了赌坊的股份走人了,只留下了一堆接手的可怜虫。
徐成化就是其中一个。他以极低的价格入手了赌坊中一家位置和人气都不错的斗兽馆,与一般的赌局不同,他的赌馆主要是斗鸡,斗促织,走犬等新颖的赌法为噱头,光茶水费就足以让他吃饱了。
这样的聚宝盆叫他如何肯撒手,他内心里还是相信东吁军不会打来的。
崇沙驳斥道:“东吁军每下一城,便掳掠百姓,劫掠财富,连田里的稻子都尽数割走,唯有僧陀可免灾,徐老板莫不是想削发出家。”
“青衣人要同东吁军血战到底,我等不过求财,何必去当杜新的马前卒?”
做倒卖走私生意的田子泽气愤地说道,他来鬼街做生意结果闭市被扣住了。如今外面打得火热,正是他大发战争财的时候,眼下在这里耗住不知要少赚多少钱。
“血战到底?可笑!青皮狗才多少人,十几万暹罗军都败了,杜新这是不自量力。”
张凌的嘴贱特性依旧稳定发挥,这几日他没少骂杜新,连睡梦中都得说几句类似“杜新小儿无腚眼”之类的梦话。
“青衣人眼下顾尾不顾腚,早就管不着我们了,何不借此良机脱网入海,一走了之呢?”
练金及时把话题拉了回来。
“青衣人虽放松了对我等的监视,但渡口依然封禁,如何走的了?”徐成化接话道。
练金又说道:“哼,诸位可知西街昨夜暴乱,死了五百余人,烧了百来间棚屋,若是这把火再烧得旺些,我不信杜新敢一直压着这些人,迟早得把人送出去。”
韩正平道:“要烧得旺还不简单,鬼街有近万张口,青衣人那才多少存粮,我等暗中收粮。数千西街人没粮吃,焉能不反?”
“不错,我等齐心协力,料杜新也不敢犯众怒。”
众人纷纷应和。
“街南粮最多,诸位还需多上点心。”崇沙提醒道。
“哼,街南全是些软骨头,没一个有用的。”练金一提起街南,便想到了陈衍,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没骨气的,竟然自己逃了。
“这有何难,诸位放心,此事便交予我了。即便是不同我等合作,多花些钱买粮便是。”
人口贩子于鸿朗在沦陷区卖了不少吃不上饭的女人孩子,如今腰包子鼓得很,说话也有了底气。
“西街老夫正好有些布置,不怕那些穷鬼闹不起来。”
后起之秀方雨石这番话引得不少人侧目,此前他不过是许家百宝居的一位掌柜,以一己之力收拢了许家在街东的部份遗产,与莫拉廓和韩正平成三足鼎立。
但方雨石是三人中底蕴最弱的一个,韩正平纵横江湖多年,早就打下了不小的江山,而莫拉廓背靠青衣人,也算有依仗。唯独方雨石连整合旗下的生意都很吃力,现在却透露其在西街有布置,这确实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众人不禁夸赞方雨石有手段,日后定成为鬼街翘楚。鬼街便是如此,卖主求荣没人骂,反倒是借此发达的小人却人人夸。
“如此就好,闭市?我倒要看看杜新能不能笑到最后。”练金咬牙说道。
众人皆喝彩,共同举杯相庆。
唯有角落中一人闷闷不言,此人便是典当行暹罗分行主事孟莱,他也是在场为数不多的暹罗人。
散会后,一伙人装作无事发生,各自回家。
孟莱左右四顾无人后,便火急火燎走向书房中。
他无数次抬起笔又放下笔,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作为一个鬼街典当行的垄断商行代表,他表面风光,实则却是处处受排挤,不被典当行的其他地区代表认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他永远记得,汉人的高高在上令他既自卑又痛恨。他在暹罗典当行四十年了,若非这场战乱,他永远都不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而那些汉人,早在战乱苗头出现的时候便撒腿跑了,只留下了他们这些暹罗人。
杜新知人善用,无论是暹罗人还是汉人,都一碗水端平。他早已仰慕杜信已久,既然东家不给活路,那他就去投青衣人去。正好他与丁易有过交情,可由丁易引见。
孟莱思前想后,终于落下来笔。
他先表示了自己对暹罗鬼街安危的担忧,并说明了汉人商行有造反之意,详细的讲诉了今日的所见所闻,让丁易要尽早提醒了杜新。
写下之后,他又觉得写得不够真切,便撕毁重写,并加入了一些对杜新的仰慕之意和对青衣人的好感诸如此类的描述,删除了一些对于汉人商行的评价,毕竟杜新和丁易也是汉人,难免二人觉得自己对汉人心存芥蒂。
写了这些后,他将信塞入信封密封好,唤来了自己的心腹,让他务必交到了丁易的手中,再三叮嘱后才将信封放到了他的侄子手上。
孟莱的侄子是机灵人,也是他唯一放心得下的人。
但孟莱望着侄儿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愈发惴惴不安。
另一场风暴正在酝酿当中。
暹罗闭市第三天,内外通信断绝,鬼街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外界战事如何,但一个绝望却又确切的消息忽然在西街传开。
失踪的暹罗皇帝摩苛被掳掠到了东吁国都阿瓦,并在当地入寺为僧。在出家之前,摩苛写下亲笔诏书,表示暹罗国向东吁国称臣纳贡,并号召暹罗军放弃抵抗,配合东吁军对暹罗土匪山贼进行扫荡。
这消息一出,鬼街再次沸腾。
暹罗人无不痛哭流涕,对皇帝的软弱怒其不争,同时骚乱又开始了。
为什么呢,很简单,因为这个土匪山贼就包括了类似于鬼街这种非法之地,总的来说就是暹罗境内的巫师、道士、降头师等不被东吁军认可的职业从事者。
大家都认为战争结束了,不想在待在鬼街当短工,都想回家种田。留在鬼街这种地方必然会受到暹罗军和东吁军的剿灭。
这些暹罗人在鬼街被汉人剥削欺压久了,哪里还肯多待一刻时间,立刻朝渡口涌去,冲击青衣人把守的坊门。
西街,又乱起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青衣人已是焦头烂额。
曾向明头发又白了几根;谢恒一改外向的性格,几日来沉默不语;吉滴差常常走神,似有他想;负责治安的俞石难掩疲倦,时常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