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提你在学校跟同学闹出的破事,楼下那三两个流浪汉为什么会骨折,你心里没数吗?”
“那是因为他们想对路过的性偶动手动脚,我看不过去。再说你又把你的一身本事用在什么地方了?兼并战争、偷听对家墙角——”
陈曦的顶撞让陈柯博然变色,自那正坐的姿态拔地而起的气势如黑云压城一般。直面他的陈曦却以平视的目光凛然对视。
陈柯已数不清这是第百几次与孙女独处时爆发争吵,他厉声道:
“你只是在将事件扁平化描述,根本没有直面问题!武力的作用当然是汇集一处,塑造秩序,使天下止戈!”
陈曦毫不退让:“像兼并战争或是统一战争这样塑造秩序?只要各大公司塑造的不公仍在继续,私力救济的道路上就永远会有前行者,你们不该剥夺也剥夺不尽旁人反抗不公的权利!”
“你主张的权利是因为对方出言不逊就打断他们的腿骨,还是把核弹送进未央宫或是荒坂塔?私力救济下的权力申明必将矫枉过正,进一步侵犯到更多人的权利,进而引发更多的混乱与苦难!”
“难道未央宫或是荒坂塔导致的苦难还要比这些少吗?之所以这世上存在如此多敌视公司的独行侠,就是因为百年来你们塑造的秩序根底在于举天下而奉己身!若海清河晏,则天下无侠,又何须清剿?”
“你的政治都学——”
两人的争执火气越来越大,几乎快要演变成谩骂,才终于被推门而入的第三人打断:
“——好了,好了。你们俩凑到一起,总是要闹笑话吗?”
来人一身踩着木屐,灰色和服,腰间胯刀,低马尾略显凌乱,身形比陈曦与陈柯高出半头。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竟保有三道冷兵的伤痕。他的声音平淡中带一丝沙哑,一口顺天官话未借助翻译软件便足称吐字清晰发音标准,词语之间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顿挫感。
陈柯看见来人,顺势停止了争吵,起身道:
“让你见笑了,连秀。”
连秀在陈柯五步之外停下。他双臂交错而立,将双手隐在宽大的袖袍中,身姿挺如松柏。这位武藏出生东京长大,却在太平洋的彼岸度过半生的中日混血武术教习养气功夫十足,举手投足间具是处变不惊的气魄。而这样的连秀面对祖孙的争执也只有清官难断的无奈,只见他轻轻摇头道:
“我总以为你的脾气会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好些。”
“等你老来有了与你理念完全相悖的孙辈,就能体会我的感受了。”
陈柯也是摇头。他不想在此事上多费口舌,便踱步至一旁,回身对连秀道:
“不耽误你们,随时开始吧。”
连秀郑重回道:
“在那之前晚辈还是想先劝一句,当今这世道,能够三世同堂且平安已是万福,实在不宜动怒,恐伤了福气。”
“你说得对。”
陈柯应着,看向陈曦。只见陈曦依旧毫不避让地与自己对视,复叹口气道:
“说得好啊。”
齐相管仲曾言仓廪实而知礼节,马斯洛也曾提过五个层次的需求层级。连秀并不能真正理解早已将前四个层级稳固的陈柯对自我实现的执念,以及在多年实践中对自身践行方法愈发深切的自我怀疑。陈柯与陈曦的争执实际上是与自身的争执,是以中年军官时期还能山崩于前色不变的陈柯唯有在这一点上无法泰然处之。连秀无法也无暇理解这些,他作为威望少欠的帮派派系领袖不得不在更多事务上亲力亲为,加之半道出家的政治水平并不如何丰富,遇事更需反复斟酌,闲暇万分有限。
见到陈柯不欲多说,他便也就坡下驴,将另一把木刀扔给陈曦,举起自己的木刀,也未尽传统演武的礼节,只道: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