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就彻底离开了忐忑那帮人,彻底离开了摇滚圈,踏踏实实跟着冯严一块儿排戏。但后来她就发现,但凡是我曾经跟冯严一起演过的那几个戏,冯严一概不让她演。起初她以为是她演技不够,可后来她演了两出冯严都赞不绝口的戏后,她又提出想让冯严排那部《磨镜》,她来主演,冯严还是坚决不答应。于是她问了冯严身边一起做戏的几个老朋友,从那些人那儿才知道,《磨镜》也是我跟冯严一起排的最后一部戏,也是我实在忍受不了冯严冲他大吼后不欢而散的那部戏,冯严不肯再碰这个戏,更不可能让我之外的其他人来演《磨镜》中的那个镜,尤其不可能让田恬演,因为田恬长的太像我了,会让他想起他跟我在一起时的那些事情。田恬说,她这时才意识到,冯严心里一直没放下我,我俨然已经成为她和冯严之间总也躲不过去的一个魔障。
但那时的她还信心满满,总觉得假以时日,她会帮冯严消除这个魔障的,直到她跟冯严准备结婚了,冯严带她去见了冯林,她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田恬说冯林最初见到她时,就把她当成我了,对她冷言冷语的,还说你怎么又来了,后来听冯严解释才知道是田恬而不是我。田恬很快就发现这个冯林不对劲了,那时冯严还跟冯林一起住,每次跟冯严回家,冯林总趁着冯严不在身边时,对她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借故动手动脚的。有时候冯严明明都看见了,却装作视而不见,甚至在田恬跟他抱怨时,还总说田恬多心了,这个冯严,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就怕他爸,处处维护他爸,当年若不是他总这样,我也不至于总吃他爸的亏。没想到换了田恬还是一样。
田恬说到这里时,我其实已经开始跟她有些感同身受了。后来,她又说,有一天她跟冯严回家,冯林借故把冯严支出去了,然后,竟然给田恬下了药,然后,然后就把田恬给迷奸了。田恬说她事后醒来后,怒不可遏,执意要去报警,但冯严却给她跪下了,苦苦哀求她放他父亲一马,甚至以死相逼,田恬说她也是爱冯严太深,也只好答应下来,但要求冯严立即搬出冯林家,再也不肯跟冯严去冯林家。后来,田恬好几次发现,冯严趁着她睡着时,偷偷翻她手机,翻她的抽屉,田恬最初以为冯严是怀疑她外边有人了,就跟冯严大吵,甚至说,既然你如此不信任我,那不如离婚算了,冯严此时才说,是冯林怕田恬像我一样,留下过被他侵犯的证据,说他当年就是被我手上的证据要挟了两年,他不能再吃这个亏了,逼他千万要找出来销毁。田恬说,她那时才知道,我也被冯林这个老色逼侵犯过。
是的,当年闻言那个事出了之后,冯林知道我跟闻言的关系后,死活不肯放过闻言,要冯严报警,要学校立即开除他,其实就是为了报复当年我扇他那一巴掌之仇。后来还是当年负责他来学校选角的那个老师点拨我,我才知道要保闻言,只能我去求冯林,向他低头。但我也知道我一旦去见了冯林,这个老东西会做出什么,只是为了闻言,我也只能豁出去了,去之前,我也是做了些准备的,从一见到那个老东西,我就把手机的录音键悄悄打开了,但我还是没料到,老东西居然是我喝的水中放了迷药,最终他得逞了,只是他不知道整个过程都被我的手机录下了声音证据。老东西果然也是本想占了我便宜就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我就把录音发给他听了,说大不了鱼死网破,闻言但凡有事,我就拿着这段录音去报警,让丫身败名裂。老东西果然怕了,但他又说了,你有你的手段,我也有我的道行,你就算有这段录音,我也有办法让警察不接受你这段证据。然后我就说,我也相信你有这道行,但你忘了现在有互联网了,我自己就能将这段录音上传到互联网上,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你干了什么,老东西对互联网这个事情显然是根本没什么概念的,打听了一下这才真是怕了,于是又跟我说,如果你曝光到网上,我是完了,但你男朋友闻言从此也就没救了,要他放过闻言,就得让我保证在他的安全视线范围之内,于是就提出让我跟冯严谈恋爱,我们互相盯着对方,我也知道老东西在业内根底深厚,就算有这个证据我也未必斗得过他,所以权衡过后,同意了他的条件,于是跟闻言约定分手,然后跟冯严在一起,直到闻言安全毕业。
但这个事情在冯林嘴里,就成了我是为了能留在BJ,能在业内有个保障,主动给他下的套了,还说那天要迷奸田恬,是把田恬当成了我,说我早跟他习惯了如此淫乱,这才没能把持住自己的。田恬其实并不知道当年闻言的事情,于是,从此我在田恬心里,又从魔障变成了一个魔头,有我在,她无论是事业上,感情上,还是家庭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那时她就觉得,她的偶像坍塌了,她的爱情蒙尘了,她的生活里时时埋着我这么一颗雷,即便是在她爱上的冯严戏剧事业里,是的,爱上冯严之后,她就坚持几乎就演冯严的戏,我也是那把冯严时时用来打压她的尺子,本来挺勇往直前的她,一下子就觉得人生因为我而难以舒展了,她说那时,她就开始抑郁了。她说她特别听不得别人说她长的像我,尤其是我跟冯严的关系被江汉曝光后,她又无端地被人当成了小三遭到很多辱骂,也有不少人知道我们的这些关系后,更加乐于拿她和我做比较,也有我的一些粉丝总去她微博里挑事儿,这就令她更加觉得时时处处被我压着,紧逼着,总觉得只有反过来打败我,把我压在了她的底下,她才能在冯严面前,才众人面前抬起头来,她才能松开一口气来。
后来,她终于有了可以聊以快慰的事情,那就是,她怀上了冯严的孩子,这是唯一她为冯严做到的他很想要的事,而我没能,也不可能做到了,她觉得她终于可以有能胜过我的地方了。是的,冯林和冯严都把冯家有后这件事看的很重,据说冯林当年疯狂乱搞,也有想再要几个孩子的用意,因为冯严的妈妈生完冯严后也是再没怀上过了,但是,我嫁给冯严已是勉强,还怎么可能跟他们姓冯的之间再扯上一个孩子?而且,这孩子的来历其实也都是尴尬,我怀孕了两次,第一次那个孩子,算时间,其实应该是冯林的,我自然是不能让这样一个罪孽生下来的;第二次那个,应该是冯严的吧?但算时间,那时候闻言该安全毕业了,我就可以从冯家离开了,我想要跟冯家断得干干净净,也给他们一个不能再留我的理由,所以,那次车祸,其实是我主动的,我故意跟冯林吵架,也故意向车撞去,开车撞我的人,其实是闻言,所以他能知道轻重……后来冯家果然也因为我再也不能生了而不得不放开了我,后来冯严又接纳了田恬,也可能是因为她长的像我,更有可能是因为,田恬还能为冯家生孩子,这一点,她真的是赢了我的。
但是,但是,就在她开车撞了我和雨之后,她知道她犯了弥天大罪,尽管法律因为她是孕妇而暂时不能追究她,可她自己却觉得自己罪不可恕,本来就已患上抑郁症许久的她,在家里也是惶惶不可终日,时常自在自责的煎熬与精神错乱当中,后来,爆米花写的那篇文章,更是让她这一世的放纵和骄傲,她的自负与不服,她的名声与容貌,都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瓢大粪,污秽不堪,臭不可闻,连续几天做梦,都梦见自己掉进了粪坑里窒息而死,梦醒了也不敢上厕所,尤其不敢大便,总担心自己会被溅上一身。
所以那天她进门,也是不难看出她的精神其实一开始就是涣散的,我也是不知道该跟这种精神状态的人说些什么好,想了半天才说:你也别老跪着了,还怀着孕呢,对肚子里的胎儿不好。
谁知,她一下子就崩溃了,然后,才告诉我,就有前两天,她在家里失足摔倒,孩子,流产了,她唯一能胜过我的希望,唯一能让她在冯严面前跳出我的阴影的希望,就这么,也破灭了……”
说到这里时,凌晞又已经是泣不成声,有点说不上话来了。璟赶紧给她拿了纸巾,示意她喝点水,先不要说了,休息休息。在一旁的闻言和阳,也都脸色一沉,但显然又不好流露过多的悲伤,只是一个低下了头,一个别过脸去。我于是站起身来,拍了拍他俩,跟我一起走到了窗台边上,留璟和雨陪着凌晞在病房屋里。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再下了。我们三人也都不说话,从窗台的窗户往远处望去,这个晚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往远看去,望到的全是夜色无边无际的黑,深不见底的黑,往下面看去,则是积雪冷光清辉的白,冰寒彻骨的白,我猜测着田恬究竟是从哪一扇窗户怎样就义无反顾地跳下去的,我想着应该是我身边正中间这一扇吧?于是我顺着那一扇窗户往下望,那地上此刻只是冷白一片,我盯着正对着窗下的那一片冷白,努力想象着几天前的深夜,是怎样的一团红,在纷纷扰扰地雪瀑中绝决地凭空而下,沉痛地轰然落地,在那一地不断变厚变深变广的冷白上摔碎一腔执意,摊平一身绝望,那样的一团红,落在地上,就算摔得粉碎,也能在漱漱白雪中卷起片刻的红尘滚滚吧?这一刻,竟已全无半点痕迹,那楼下白茫茫的一片,真是干净。
那晚的雪确实很大,雪花扑扑朔朔地,大到人人在屋里都有听到雪落下的声音,若不是那一刻正好有病人家属正好从楼下经过,应该所有人都会躲在家里,便不会有人于那扑扑朔朔的雪声中,听到那团红落下时的声音了。田恬人生中所发出的这最后一个声响,终究没有被这漫天的飞雪淹没化为乌有,这是她期望发生的,还是她完全不想再看到的?
凌晞说,田恬正是听到这雪落下的声音时,走到窗台边上的。
说到孩子流产这段时,两个没能当成母亲的女人,都显然难以自抑了。田恬固然是失声痛哭,终于放下全身的执拧一头扎进了凌晞的怀里,凌晞也是泪水决堤一把紧紧搂住了怀里的田恬,两个女人纠结了半生的怨怼,都在这一抱中顺着那些汇合在一起的泪水冲淡了,化开了,然后慢慢开始说一起能够彼此安慰的话。
田恬说,也正是这个孩子的流产,才让她真正意识到,她犯下了多大的错,她这是遭到报应了,她需要给雨和她的孩子一个交待,她那天本来是想去找雨,给她下跪,向她认错,不管雨原不原谅她,不然她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而就在她从自己的病房走向雨的病房的路上,她忽然意识到,相比较雨,她更需要放过自己的那一关,其实是凌晞,她才意识到,她之所以会做出这些事情,都是缘于对凌晞的恨和怨,而这些其实都只是自己的执念,她一直把凌晞当成她人生的魔障,其实,真正的魔障原来正是她自己,她自己走了火,入了魔,又与凌晞何干?她说,她只有当着凌晞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她才能真正从这个魔障中解脱出来。于是,她就来了。
说完这些,两个女人相视一笑,恩怨尽了。田恬说,那一刻,便是她从魔障中走出来的一刻。凌晞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她的放松,于是跟她聊起那天的颁奖,论及她演的那个《暮春》,试图让她真的从先前的情绪中转移出来。凌晞说她其实一直有关注田恬的表演,是有非常独到的气质与气场的,田恬也跟凌晞聊起她的《偷店》,说到表演,两个专业的好演员也显然找到了心有戚戚的一面,终于放松而坦诚地聊了起来,聊的热火了起来。凌晞甚至跟田恬说,她曾经遇到过一个很不错的女性题材的本子,当时想过最合适的搭档里就包括田恬,田恬雀跃在笑了起来,真的吗?那你先把本子发给我看看呗!两个人还开心地抱了一下。
这时,田恬突然说,“你听!好像下雪了哎!”于是站起来身来,兴冲冲地冲到窗台边上,向外看去。凌晞笑笑地看着她,又去给她的杯子里添水。她还听到田恬在窗台边上兴奋地喊了一声:“好大的雪啊!好美的雪!都春天了,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看到雪了!这场雪一停,春天,就会真的回来了吧!”凌晞看到她将窗户打开了,把手伸出去接住那飞过窗前的雪花,像个小女孩一样,于是又会心地笑了笑,心想,她应该是真的放下了。
凌晞的童心不由得也被唤起了,她也想像田恬一样,去伸手摸一把那翩然而至的雪花,于是她也起身拿起一件外套披上,想着开了窗了,田恬也别冻着,于是又给她也拿了一件,然后满心喜悦地向窗台边的田恬走去,却不曾想,就看见田恬一下子就翻出了窗外,直接掉了下去……
“是的,她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真的放下了,放到了23层的高楼底下,放到了茫茫一片白雪底下,放到了她心里的深渊底下……”
“她是把自己彻底放下了,但她这一跳,却又把我,放到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