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笑得喘过来了这一口气，我就正色道：“你们就会说娱乐圈太乱了娱乐圈太乱了，其实哪儿不乱啊，只不过娱乐圈的乱随时有人给你们报导出来，其他圈的乱，就不是哪儿的都有人敢报了。要我说啊，相比好多圈子，娱乐圈真是要纯洁干净多了，娱乐圈的人，顶多也就是个生活作风问题，你跟我搞一下，我跟他搞一下，人家自己搞自己的，而且大部分都是你情我愿，不伤天不害人的，不像有的圈，那乱起来，不是谋财就是害命的，而且一害就是祸害了一大群人，比娱乐圈可恐怖多了！再说了，寻常老百姓就不乱搞吗？你们这些小年轻，成天泡夜店混工体的，又有几个是安分守己的？哼！”

“我们泡夜店混工体怎么啦？那只是我们年轻人丰富多彩的夜生活罢了！你们这些老人家，可不要随便污蔑我们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人家还未成年呢？”雯雯先后变换着恼羞成怒到装萌卖乖又飞扬跋扈的表情，你虽然一眼就能识破她故意夸张的表演，但也只会呵呵一笑，由着她疯闹去吧。

雯雯果然又是不知在哪儿疯闹散场了突袭我家。开门看到她那故意装出的无家可归弱小无助的表情时，我故作愠色，你这分明是把我家当成了你的免费客栈了？说来就来，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她就开始撒娇，哎呀，人家学校太远了啦，太晚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啦，再说，你不还有可能是我爸爸么？

“这话可不带这么讲的！”这话，我是正经很严肃地跟她讲的：“我还正要问你这事儿呢。”我说，我算了你的年龄，你今年18了，所以你怎么着都得是2000年前出生的，而我跟你妈妈在BJ重逢是2001年，那会儿你早该出生了，怎么着也轮不到是我的孩子，“所以，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情，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啦！”

要说雯雯这姑娘还真是适合搞表演，刚才一张脸上还笑的春城无处不飞花的，一秒钟就直接切换到了梨花带雨春含泪的模式：“我都不知道我妈是跟谁生的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年生的，她把我生下来就一个人跑了，等我能懂事了她才来找我，反正我妈跟我说啥就是啥，她说我是哪年的我就是哪年的，她不说谁是我爸我哪儿知道到底谁是我爸！你们爱信不信！反正就是个没人要的累赘，反正我就是个没人信的骗子！您要是也嫌弃我，那我这就退下……”说着说着，就眼泪巴沙地站了起来，做委屈到茫然四处找外套准备要走的样子。

我也不动声色，直接从她刚刚站起来的地方拿起一直被她坐在屁股底下的外套，作势要递给她，她愣了一下，气急败坏地一把抓过外套，劈头盖脸地就把外头蒙到我的头上，还用两只手拼命地揉搓着被外套包裹住的我的脑袋，脑袋蒙着我也能感受到她的身体来回扭成麻花的样子，连她的声音也都跟着扭起了麻花：“唉呀，你还真要赶人家走啊？这大半夜的，我这没爹没娘又无依无靠的弱小女子，还能去哪儿啊？人家又这么貌美如花鲜嫩多汁的，那不刚出门就得狼入虎口被辣手摧花了么？万一再被拐卖到贫困山区，嫁给个瘫子傻子的，被逼着生个七个八个的，你难道想一天我领着一串儿残疾儿童上门来管你叫七舅姥爷么？呜呜呜呜，这样做你对得起去世的汪旻女士，你寻找了一生的爱人么？”

她这一大串说的跟贯口似的，全然不似当年她在《舞到明天》里演的那个老实巴交有口说不出的哑巴朵儿，也不是那个在纯K里那个高贵优雅跟我一起falling into you的伦巴女郎，倒像是《奇葩说》里的范湉湉跟《武林客栈》里的佟湘玉合了体，我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脑袋从她的外套里挣脱出来，头发被她胡撸的横七竖八东奔西突的，嘴里的话怎么捋都捋不顺，只能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胡搅蛮缠，那样子倒也有几分马东完全接不下去范湉湉话茬只能任她奸计得逞的情形。

“好啦，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晚我将就在这张沙发上窝一宿好了，但你可不可以好心借我一床被子？不然万一我冻感冒了再传给你，那可就罪过大了……”她嘟起嘴，耷拉下头，两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一副弱小无助苦往心里咽的表情，顿时还原出曾经舞台上那个哑巴朵儿的样子，我只好说，好了好了，我总不能欺负小女孩，你还是睡床吧，我睡沙发好了！

我话音刚落，她又在脸上切换出大喜过望的样子，眉毛和嘴角都长出了翅膀，像小鸟一样扑愣过来就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里间卧室，钻进被子里，把脑袋蒙住，在里面嘟嘟哝哝地喊到：“不许后悔！不许借故钻上床来！不许……”

“你！不许嚷嚷了！”我走进卧室啪一下把灯给她关上，然后把门带上。

她果然也没有再继续发出任何声音，不知道是故意要做个寄人篱下乖乖听话的样子，还是确实酒劲上头困意来袭了，我反正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灯光调暗，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以不变应万变吧。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屋子里都不再有任何声响，我想，她应该是真的睡过去了，那我也关灯睡了吧。

灯是关上了，可睡意却是迟迟不来，眼睛一次一次很努力地闭紧，又一次一次不耐烦地睁开，总觉得屋子里或是脑海里，还有另一双或者几双眼睛，炯炯有神的、别有用心地、有意无意地，在打量着我，揣摩着我，审视着我。

屋子里也不是没有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情况，可是她这样的突如其来，尽管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是在我的脑海里搅起了一团茫然失措的波澜——早过了四十的年纪，说是已经阅人无数怎么都不算过分了，尤其我们当记者的干的本就是阅人读心的行当，遇到绝大多数人都可以处变不惊，三言两语迅速判断出对方的来意、与自己可能形成的关系以及该应对的方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早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基本功了，但对于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18岁的姑娘，我却发现自己的阵脚有些乱了，不，其实是有些找不到阵脚了——我跟她处在一个什么阵中？我的脚应该落在哪里？我们算来已经见了五六回了吧，每一次见面时彼此的身份，相互的关系，相处的方式，都在猝不及防地转换着，第一次还是隔着部门的同事关系，第二次就成了贴身共舞的默契搭档，上一次是寂寞时消遣身心空虚的网友酒伴，下一次竟就成了疑似失散的骨肉至亲，而现在呢，什么都似乎曾经是，什么又其实都并不是，是与不是，其实本也没有什么是与不是，只要彼此不再有什么交集便也可什么都不再是，但她偏偏却总又这么冷不丁地就跑到你眼前来了，一点都不见外地，仿佛你与她之间，早已不需再讨论什么是与不是的必要了，有点无赖，也有些无礼，她还偏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可她毕竟又只是这样一个才18岁多一点的姑娘，似乎还真跟你还有那么一层你理应对她宽纵一些的关系，你心里其实也有一点点享受于她在你身边的意思……

于是你也就对她只能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留下来的她，对你来说又该算是什么呢？似乎又什么都不能是，就像这一刻的夜里，你睡也不成，不睡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