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蝼蚁总是心怀鬼胎、勾心斗角,所以在魔族面前溃不成军。”莉莉丝话语中充满了不屑。
“溃不成军?你们魔族被我们击败,困在地底,到底是谁溃不成军?”惜诀别反问。
莉莉丝诡异一笑:“哦?这就是蝼蚁所知道的历史?”
储良眉头一皱,一扯铁链,默不作声牵着莉莉丝顺风而行,强制打断了他们的争论。黄泉阴风四起,阴魂游离,偶见一间墙壁倒塌的废弃房屋,一种似曾相识感涌上心头,不知是对这房屋似曾相识,还是对这废弃油然而生的孤独似曾相似。越是如此,越显得凄凉落寞。
可众人走了许久也不见下一个目标,黄泉八百里到底有多大,若是在仙魔界,只需要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能探尽,但在这里仿佛望不到边。
又走了许久,仍旧如此,欣婵建议大家分开寻找。
就这样储良牵着莉莉丝继续顺风而走,欣婵往顺风的左边探去,三人走后,惜诀别站在原地,看了看曾从,他不太赞成此事,而当一件自己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反对的事情,被大家当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努力去做时,他心里滋生不少的负面情绪,正准备向顺风的右边探去,却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啜泣。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那阴风簌簌的深处有一间废弃的茶馆,茶馆前面的枯树下有一个秋千,一个女人坐在秋千上哭泣。
“难道是别离泪?”惜诀别向那女人走去。
曾从一个人继续前行,也不知走到了哪里,风卷黄沙,那隐隐约约的雾气中,他看到了一个堆城堡的小女孩,小女孩哼着欢快的歌曲,无忧无虑地玩耍。
储良牵着莉莉丝走了许久,他看不见,也闻不到特定的气味,而且这漫地黄沙也无法判断路型,所以他只能顺风而走,回去时逆风即可,再不行,莉莉丝也能带他回去,这黄泉中,即使是宗主级也不愿意独行。
阴风越来越盛,甚至能听到呜呜的声响,细沙卷起打在脸上,冰冷的触感仿佛雨水,仿佛冰点。
但奇怪的是,风越大,这四周却越发的安静,储良听不到任何马面的声音,而且越往下走,四周越发的空旷。
如果黄泉有边,那储良应该到了。阴风从四面八方聚拢,前面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他一扯铁链,莉莉丝梗着脖子,不愿挪动。储良一抬头,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如同海底的暗流深坑,将一切吸入,不知流到哪里。这黑洞呼啸,仿佛择人而噬的凶兽,储良站在洞口,如同蝼蚁。
怪不得四周没有任何物什,尽数被这东西给吞了。
这里面寂静湮灭,没有任何生机。
“死泪?”储良问道。
莉莉丝点点头。
储良一跃而入,铁链哗啦啦作响,莉莉丝又惊又气,这铁链能伸能缩却不能斩断,这样分明是把自己当做系保险绳的木桩,可又不能随他一起下去。莉莉丝只能在外面,双脚扎实地踩在黄沙里,双手紧握着铁链,防止被储良拉扯进去,她表情愤怒,心里用尽了词汇去骂储良。
瘟疫之城中心,一座宫殿前站着两波人,一波人衣着华贵,手里拿着长柄勺一瓢一舀、一来一回,正在施粥;另一波人穿着朴素表情木讷,将空碗往前举着,去迎接那长柄勺,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鸟伸长着脖子。没人关心为什么要施粥,施粥会有多大的损失,会有多少的麻烦,他们只关心这次能不能多吃一点。
两波人是两股不同的颜色,两种不同的生物,一排排的长柄构成了一道奇怪的不可逾越的界限。
而张肥龙站在普通百姓这头,看向那头,那里有一道光,光里面站着一个女子,她就是许公主。
许公主生得漂亮,落落大方,她不顾家父的反对执意施粥,还花钱让大夫帮百姓看病,看着这些人都能填饱肚子,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但没有一个人盯着她看,甚至没有人问她全名是什么,只知道她是许公主,一个施粥的。
世道不太平,这压抑的小城更是如此。前来吃粥的人一天比一天少,门前的木桶一天比一天多。
乱世出英雄,乱世也出败类。李道士原本是城里一个坑蒙拐骗的小道士,瘟疫肆虐后,他说能跟上天祈福,骗了不少钱。刘华是一个逃兵,却在这乱世里聚集了不少人手,成了一个土匪。
而现在土匪和道士勾结到一起。土匪说:让许家打开粮仓,解救世人;道士说:城北的山洞里有一潭死水,那里是瘟疫的发源地,要将公主当做祭品,才能阻止这场灾难。
土匪甚至给自己取一个人民公仆的名号:公匪。他嘴上说的是为人民服务,实际上想要的是许家的财富。道士嘴上说的是天下太平,实际上想要的是许公主的身子。
公匪骑马在街道上横冲,将木桶撞翻,木桶咕噜噜一快一慢地滚向张肥龙,那种奇怪的速度,说明里面有什么重物。张肥龙一脚踩停了木桶,里头慢慢爬出一个人,一个皮包骨头眼圈凹陷只剩一层皮的人。
这才是瘟疫的感染者。这种瘟疫会带来缓慢的死亡,感染之后,整个人的身体机能变得极其缓慢,即使不吃不喝,也要几个月才能慢慢死去,这种痛苦,不仅折磨着感染者,也折磨着他的家人。
公匪把许公主抓到了山洞,道士邪笑露出一口黄牙。他抖擞着瘦手,探向公主的衣领,那里有着他无数次幻想令人魂牵梦绕的景象。
长枪破空,声音沉重里带着尖锐,噗地一声就刺穿了李道长的后背,从胸前突出来一截,上面挂着几片碎肉。刘华一声令下,众公匪纷纷亮出兵器,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张肥龙。
张肥龙黑着脸直起身子,他人高马大,身材肥硕,如同一座小山,被众人围攻丝毫不慌张,长枪挑起李道长的尸体,右手一突,那尸体嘭的一声炸成了血沫。
这一声炸,倒把众人吓了一跳。可他们是公匪,是有组织的,一想到许家的金银财宝,他们纷纷不要命地冲向张肥龙。
“哼!一帮恩将仇报的杂碎!”
张肥龙是什么人,仙魔界雄霸一方的主,他这辈子杀了多少人,就算没了法力,一身的戾气释放出来,也能止小孩夜啼。这样穷凶极恶的主,对付这些公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遍地横尸。
张肥龙扶起许公主,向山洞外走去。
可他的脚步停下了,许公主也停下了。
山洞外,围着密密麻麻的老百姓。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许公主,眼神中充满着怀疑。
为什么许公主没有升天,帮他们祛除瘟疫。
升天,是李道士告诉百姓的词,这个词冠冕堂皇大气蓬勃没有一点痛苦和丑陋。完美地掩盖了许公主成为活祭品被溺死在池水的过程。
人们知道升天意味着死亡吗?当然知道!但是他们喜欢这个词。比如将粪便叫做夜来香,倒粪便称为倒夜香,它香吗?不香,但是大家喜欢这词。将最坏的最污秽的不可接受的东西,命名成一个美好的景象,这种能力是人与生俱来的,坏人也喜欢这样标榜自己,我必须这样做,我是被逼的,诸如此类,来减少内心的痛苦和罪恶。
可许公主为什么没有升天?这样的疑问很奇怪,别人凭什么牺牲自己来换取你们的性命,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无法确定的事情。但这一点都不奇怪,如同许公主每天施粥,如果有一天许公主病了,没有施粥,那全城的老百姓就会辱骂许公主,砸城门,扔蔬菜,若是许家这时候把许公主交出去,百姓会撕碎她的身体。
所以当施舍恩惠变成了理所当然之后,许公主理所当然地牺牲自己来“拯救”老百姓,如果她不做,那她就是千古罪人。
许公主看着这群老百姓木讷的眼神、无辜的表情,心中悲痛万分,一转身,白裙飘飘,奔向了山洞里的池水。
李道长虽然色,但他这一点还真说对了,这潭水是整个城池的瘟疫发源地。
许公主站在水中,仿佛下凡沐浴的仙女。
她像母体一般,吸收了池水里的瘟疫,她的皮肤不再光滑,腰肢不再窈窕,她的头发变成了枯草,她水灵星辰般的眸子干瘪,缩成了空荡荡的眼眶。
许公主翩翩起舞,泪水顺着干瘪的脸颊滑落,张肥龙收起这滴泪,将一颗红褐色药丸塞进了许公主的口中。
得到了病中泪,离开这座瘟疫之城,张肥龙的心情是沉重的。
那颗丹药,是用心魔的遗体炼制而成,药性也是两极化。能滋补心性和善之人,保她性命无碍。也能打开内心最黑暗的角落,放纵堕落,坠入魔道。
城门在背后缓缓关上,透过门缝,没有了瘟疫的城市,一派祥和。可以想象到,从此百姓安居乐业共享天年,除了山洞冉冉升起的一缕黑烟。
“嘭!”城门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