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深宫,庭燎有辉。
皇宫中的灯油乃是越过楚国,东出千里,自无垠大海中采集而来的鲸油,盈盈一盏,耀如明珠而价甚于黄金。然而此时,三宫九廊十二亭中,幽幽火光之下却不见人影,只有无数盏油灯在空化青烟。
昭明皇帝江靖此刻身在天罗观中。他端坐在一张巨石雕琢成的八卦阵中,头上是极精致细密的白帷,从高如塔般的房顶垂落而下,似溪流那般向四面八方铺陈开来。
这天罗观中是没有灯火的。
然而此刻亮如白昼,照亮房间的是无数从虚空中垂落的金线,越是接近天空就越发暗淡,越是接近江靖就越发朦胧,这些金气一股笼勾连着他的身体,一些为他所运使进入经脉,与体内真元互相砥砺切磋。
乌素心禀报了今日议事堂中发生的事,然后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许久之后,江靖将真元收入丹田,缓缓呼出一口气,金光隐没。这时一旁的巨石自动托着软厚的白帷隆起,他便倚靠上去,用手支撑着头颅。
乌素心知道江靖已经修炼完毕,也知道江靖听到了自己的禀报,然而皇帝此时一言不发,越是安静,越是漫长,乌素心就越是紧张。
“乌素心。”
“小人在。”
“你知不知道,田祥被江岑带走了?”
乌素心闻言冷汗岑岑落下,这件事他是回宫的途中知道的,就连去见田祥的条子都是他给开的。
“回陛下,公主带走田祥之后把人带到了东城驿站,还派人看守,小人的人已经在驿站周围看管他了,绝对万无一失。只是小人的人毕竟不好被公主看见,现在尚不知道公主想干什么。”
“东城驿站,离太子府挺近的啊。”乌素心不敢搭腔,江靖就继续说道:“那你知不知道,今天午时,江岑见过太子了。”
乌素心并不知道江靖此时是怎么想的。
太子木讷仁厚,然而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那个时候自己甚至还没入宫,这么长的时间,难保太子不会心生歹意。这是没有证据,但很多人都在想的东西,如果说不知道太子的情况,自己这个天罗观侍者便是疏离帝心,然而若是说知道,又是插手皇家事务,意图影响皇帝,如果江靖此时心情不好,这就能安一个干政甚至谋逆的大罪。
明面上讲,天罗观不得干政,他们只是皇帝的同修。
“回皇上,太子性情宽厚,小公主天真烂漫,他们之间的感情颇深,说起来,小公主也有十几天没去找过太子了,想必是思念得紧。”
江靖冷笑了几声。“思念得紧,感情颇深。好一个思念得紧,感情颇深啊,江岑今早自觉受了委屈,找个人倾诉也属正常,那太子呢?他一个太子,这种时候不知道避嫌吗?东南水患的事让他去处理,他就是这么处理的?去处理了一个治水不力、东南来京、大放厥词的县令?”
乌素心知道江靖动了火气,然而自己却不能去离间这对父子,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陛下,并非小人想为太子开脱,只是这件事确实未必是太子做的,更何况,即便真是太子做的,依太子的性子,或许只是想通过谷川县令田祥的口了解水患的具体情况,毕竟太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微服私访,亲自下到民间体察民情。”
江靖微微眯起了眼睛。“乌素心,你今天这么为太子说话,你是几时开始,这么喜欢太子的啊?”
乌素心凛然一惊,当即跪在地上,五体投地道:“陛下这话就羞煞小人了,小人只是关心陛下,希望陛下家庭和睦而已,若是小人有什么注意不到的地方,还请陛下明示,小人这就去查。”
“以朕的修为,还不需要你一个小小的金丹来关心。”
“是,是,小人实在是关心则乱了。”
乌素心是一个修成筑基,无法结丹的修士,凭借天罗观中的秘法结成一颗外丹,也能辟谷避尘,法力自生。然而江靖只论丹道修为就临近化神,再加上那玄之又玄的天运秘道,只要一口气就能让乌素心魂飞魄散。
江靖,抬起手,挥了挥袖子。
乌素心浑身一僵,好像看到九天罡风将自己销肉毁骨。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江靖只是挥了挥袖子。
这是在让他去做事。
乌素心走后,江靖的脸色渐渐恢复平静。
他本来并不容易情绪化,因为自身以国运修炼,又反过来炼化国运,如今皇帝之尊与国相合,可以说是一国之内乾坤尽在掌握,高高在上如同仙人,而那些蝼蚁并没什么能动摇他的。
但是这次东南水患非同凡响,似乎在昭明国的气运之上糜烂了一块,反映在身上就像中了慢性毒药,虽不致死,但令人身心俱疲。这乃是损伤根本的大事,如果有谁想插手,必然会迎接皇帝的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