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城》的剧本不长，台词也都很短，看似简单，但难度恰恰在这里。　　在有限的言语里表达情感，老戏骨都会捉襟见肘，更别说颜生一个新人了。　　她脸上倒看不出担心，捡不明白的地方问去执行导演，然后就坐在那儿翻剧本，看完第三遍，就见林老爷子摇着蒲扇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老头儿。　　“在忙呢？”他笑眯眯的问了句。　　“已经差不多了，”颜生站起身，请他们坐下：“您有事儿？”　　“不是我有事，是他，”林老爷子拿蒲扇指了指身后人：“成天嚷嚷着自己天下无敌，听说我输了，要来跟你比试比试。”　　“放屁！”那老头骂他：“那话明明是你说的，臭不要脸！”　　又从背包里取出一套象棋，扭头去看颜生：“别理他，咱们下咱们的。”　　林老爷子也不生气，笑吟吟的在边上摇蒲扇，一脸看你怎么死的惬意。　　半小时后。　　新来的老头闷了一脸汗，死命按住自己那只马：“我刚走错了，撤回，撤回！”　　“输了就是输了！”林老爷子掰他手，额头青筋鼓起老高：“还说什么撤回，你当玩微信呢！”　　颜生：“……”　　“姓林的！”那老头恼羞成怒：“我是来帮你孙子的，你这么对我！”　　“谁求着你来了！”林老爷子寸土不让。　　“……你再这样，”老头威胁：“我可就走了！”　　“赶紧走！”林老爷子说：“你那破研究所里边，可没人跟你玩儿！”　　那老头像是被针扎了的气球，一下子萎靡下去。　　颜生看出点什么，悄声问：“怎么回事？”　　老头没说话，林老爷子也有点怅然：“他是研究陈朝古文化的，琢磨了一辈子，但年轻人不感兴趣，找不到人接班啦，上边也不重视，再过几年，或许连研究所都要关了吧。”　　颜生想起这部电影的背景，隐约明白了点：“这次……”　　“故事背景是陈朝嘛，”林老爷子说：“要是搞好了，借着这股东风，会有人关注呢。”　　老头从林老爷子手里夺过蒲扇，用力扇了几下，有些伤感：“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东西，不能丢啊！”　　两个老人垂垂老矣，颜生却觉得他们心里依有一把火在闪耀，不知怎么，忽然叹一口气。　　……　　林朝之回到摄影棚时，一脑门儿汗，随便擦了之后又叫摄像组准备，争取今天下午把定妆照拍出来。　　其余几个人他不怎么担心，只怕颜生初来乍到，跟不上进度。　　转着看了一圈，他奇怪的问：“颜生呢，哪儿去了？”　　万沧跟齐姜在对戏，没空理他，聂青伸出一根手指，给他指了方向。　　林朝之扭头一看，就见颜生坐在角落里，身边围着以他爷爷为首的四个老头，不觉黑了脸。　　“爷爷们，干什么呢，”他过去问：“斗地主啊？”　　“五个人没法儿斗地主，”林老爷子看也不看他：“只能保皇！”　　几个老头岁数加起来，都快过二百五了，哪一个都是他长辈，林朝之只能哄：“那这样，咱们先把正事儿干了，好不好？”　　颜生莞尔，跟几个老头道别：“走吧。”　　几个老头依依不舍的跟她道别，林朝之在边上看着，深深觉得颜生身上有种奇异的能力。　　非常讨老头儿喜欢——尤其是有文化的老头儿。　　他想拍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好电影，细节上自然要精益求精，借助自家老爷子的关系网，费了老大劲才请到几位大佬坐镇把关。　　既然说大佬，资历本事样样都不能少，就像陈老，那是业内首屈一指的服装设计师，拿过几届的飞天奖最佳服装奖，大学毕业时的绘画结业作品，甚至入选进人民大会堂。　　而颜生呢，只花了半天功夫，就把他们给拢住了。　　厉害啊。　　……　　越国地域偏南，民风淳朴，山清水秀，越地女子多流于清婉，颜生作为越国公主，也不过轻挽发髻，簪两支莹润珍珠发钗罢了。　　“公主须有天家富贵之像，但年岁尚轻，经不起太浓重的颜色，”颜生化妆时，陈老在一边建议：“衣裙华贵，妆容珠饰要清淡，这才相宜。”　　要说起这个，他是老前辈，化妆师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颜生面容白皙，唇瓣饱满，化妆师上妆也容易，简单的为她打个底，略加修饰，又将眉毛描成越地特有的秀婉纤长，仔细勾勒出唇部线条后，细致的绘成蝴蝶唇。　　她原本就生的好看，描眉绘目，锦绣加身之后，却将原有风华展露无遗，林朝之坐在摄像机前看她款款走来，几乎觉得那是越国公主复生，相隔千年，横波潋滟。　　摄影棚里静谧无声，谁都没有说话，唯恐惊醒了面前美梦，摄像师回过神来，迫不及待的进入了工作状态。　　“有眼光啊，林导，”辛荣站在林朝之身边，喃喃的说：“我有预感，电影一定会火的，她也一定会。”　　导演组另外几个人一起点头，表示赞同。　　陈亮早先还有点浑水摸鱼的意思，这会儿大老板到了眼前，立马兢兢业业起来，打算好好表现，争取来个事业第二春。　　高婵看他盯着台上颜生看，眼睛都不眨一下，意会错了，拿C杯的胸撞他一下，语气发酸：“怎么，陈哥又看上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陈亮不耐烦的摆摆手：“走开。”　　高婵吃了瘪，不远处几个小网红立马笑出声来，倒不是这事儿有多好笑，而是乐得借此叫她丢脸。　　高婵剜了她们一眼，高跟鞋哒哒哒，一路进了化妆间。　　……　　照片拍完之后，当场就能看效果，林朝之在摄影师那儿瞅了几眼，拍板定了，又叫颜生去换第二套衣裙。　　比起越国公主时期的装束，陈国贵妃显然要更见尊荣，但在气韵上，却大相径庭。　　贵妃是不能穿正红的，然而陈帝为示爱重，特许她用这唯有皇后才能用的色泽，大气端凝。　　颜生脸上的妆容重了些，但也只是略微，化妆师为她梳起发髻，簪上七凤钗，陈老则在边上吐槽：“好端端的贵妃，别搞得花里胡哨，大黑眼线大红唇，简直胡闹！”　　这张定妆照是实景拍摄，陈宫殿外架起秋千，颜生红裙曳地，慵懒的坐在上边。　　贵妃衣裙华美，却也厚重，秋千前摆了几盆娇气兰花，径自半开，她漫不经心的荡过去，拿脚尖去拨弄翠绿的叶子。　　这一幕本该是很俏皮的，她嘴角带笑，神情疏懒，只有眉梢微蹙，隐约透着几分倦怠。　　夕阳西下，阳光和岁月一样迷离，时移世易，她终究不再是当初的越国公主了。　　“非常好！”林朝之兴高采烈：“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这么顺利，颜生也松口气，笑着跟他打声招呼，寒暄几句，回化妆间卸妆去了。　　人还没走到那儿呢，就听见传来一阵争执声：“她人都不在这儿，给别人用用怎么了？真当自己是贵妃了！”　　是个女孩儿，声音还挺尖。　　颜生听见那个分给自己的小助理低声解释：“可她马上就回来了呀。”　　“那不是还没回来吗？”尖嗓子女孩说：“误了我的事儿，你担得起责任吗？”　　“可是，您不是有自己的化妆间……”　　“谁要跟那群小网红一起挤，”那女孩有点不屑：“让开！”　　颜生听明白了，一边将发髻上朱钗摘下，一边往前走：“吵什么呢？”　　小助理年纪不大，看她回来，有了点底气，正想解释，就听女孩身边的经纪人打着官腔开口了。　　“颜生，我们嘉嘉马上就要拍定妆照，时间上有点来不及，暂时用一下你的化妆间，”说完，她又嘟囔一句：“这小助理真不懂事，非得拦着。”　　颜生看似好脾气的问了一句：“时间不都是排好的吗，怎么会来不及？”　　经纪人看她没说同意，脸色就不太好看：“有点事儿，不小心给耽误了。”　　“哦，”颜生推开门进去：“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嘉嘉听得不乐意：“你什么意思？”　　颜生将发髻散开，懒洋洋的梳头发：“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意思。”　　自己不讲规矩迟到，已经有错在先，还叫别人给她让地方，多大的脸。　　她活到现在，只有她不想要的，从没有被别人抢走的。　　嘉嘉跟聂青一样，都是童星出身，只是家里边关系很硬，没受过什么委屈，听她这样讲，立即不高兴了：“连个水花都没起就敢这么嚣张，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　　“随便来个人我就认识，那不是显得我很low？”颜生漫不经心的笑：“我知道我自己是谁，这就够了。”　　陈亮去酒店订了汤，熬的差不多了，就抱着罐子往颜生那儿献殷勤，听人嘀咕几句，暗道机会来了，赶忙冲到化妆间去护驾，争取做大佬的首席大太监。　　“不能迟到、不能迟到，林导的规矩在这儿，你不知道吗？”　　他板着脸，义正言辞，要是不抱个罐子，就更好了：“现在就敢抢人化妆间，明天是不是该上街抢劫了？”　　嘉嘉背后是她舅舅帮衬，但陈亮能被DL派出来做制片主任，显然也是硬茬子，经纪人不想凭空惹麻烦，勉强服了个软。　　“嘉嘉还小呢，”她讪讪的笑：“大家多担待点儿。”　　“93年的还小？颜生还是95年的呢，”林老爷子从后边冒出头，叫她看自己老人机上百度出来的嘉嘉资料：“这年纪犯事，就能被关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