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想问的并不完全是这个,他真正想问清楚的是,那把刀到底是通过怎样的方式锻造出来的?
卫铭说刀刃是用一个人绝对硬化的骨骼制成的,那么,绝对硬化后的骨骼能被拆下来吗?如果能拆下来,又是周聿洐亲自动的手么。
遇见了什么,经历过哪些,才能从接受身体的疼痛,渐渐变成支配和忽略这种疼痛。
到底是不会痛,不怕痛,还是阈值太高,根本感受不到痛?
太多问题堵在嘴边,但祁勋没有接着追问下去。
周聿洐似乎也没想好回去后要怎么交代这份记忆,祁勋看见他偶尔抬起手,用指关节蹭蹭那条围巾,这时候他会停下一秒钟,像是在深深思虑着什么。
时间又过去半小时,面前终于出现一道扭曲的门,凿开缺口后,一个掩埋于废墟之下的秘密实验室残骸显露出来。
与其说是实验室,倒不如说它是一间小型监狱,周聿洐看到用来束缚的专用器械,在光线里反射冷寂的光泽。
像是为避免什么人逃走,这间实验室的整体构建十分坚固,以至于能在经历过一场范围不小的爆炸之后,还近乎毫发未损地矗立在这里。
他扫视周围,翻倒的长桌底下,果然堆积着一些未来得及完全粉碎的资料,走过去捡起一本,映入眼帘的是高级语法、超长巨型,各种晦涩的专业术语排列在一起。
周聿洐没考过四六级,词汇水平暂不支持读懂这些文件,但翻到其中一页,编号为“0016”的实验体记录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是一眼,就能够完全确定,那个编号代表着的是他自己。
与彼岸相隔的无数个个日日夜夜,化成手中的这一堆废纸,说轻不轻,说重,倒也还拿得动。
纸变成了废纸,死去的人却得到新生。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祁勋在一旁嘟囔着,“你这会儿不想家了?”
眼见他就要凑过来,周聿洐把文件合起,往包里一丢。
祁勋面露狐疑:“你……”
“找到了一份工程图,但制作很粗糙,你试试能不能看懂。”周聿洐把怀里的另一样文件丢给他,忽然把围巾往上拉:“感觉这里的氧气有些稀薄,我水土不服的毛病又犯了,快点挖完走吧。”
祁勋扭头瞥一眼,周聿洐神色恹恹,的确一副随时都会晕厥倒地的样子。
“好的,理解。”祁勋说,“但是有没有可能,缺氧是因为你用围巾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呢。”
周聿洐:“你懂什么,这才是我赖以生存的氧气。”
祁勋有些一言难尽,好半天才蹦出来一句:“死恋爱脑。”
“现在是活的。”周聿洐严谨补充。
祁勋:“……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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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闻先生,温迎刚转过身,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步伐。
她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只手揽过去,隔着厚厚的衣服嵌进带着冷意的怀抱里。
他戴着半截式的皮质手套,没来得及摘下,温迎被冰到,瑟缩脖颈,听见周聿洐闷闷的笑声。
“我的手比这个还要冰。”他说。
“我已经习惯了。”温迎就着被抱住的姿势转过来,仰头看向他。
周聿洐似乎刚下飞机,额发还是被轰炸过一样凌乱,她下意识伸出手,周聿洐弯起眼睛,配合地俯下身,任由她拨弄。
“闻先生呢?”周聿洐的额头在她指尖蹭了一下,“在天使岛找到了些东西,我得递交给他。”
温迎偏过头,这才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臂弯里夹着几个文件袋,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她把之前的开会内容简单阐述了一下,随后道:“闻先生去处理要紧的事情了,临走前吩咐过,你们的工作内容直接汇报给我就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完这句话之后,周聿洐的身形忽然僵了一下,过了几秒钟,他才从她肩上抬起头,温迎听见他微微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逃不掉这一关啊。”
“什么意思?”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温迎用胳膊撞了下他,“说清楚点。”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要用什么样的措辞才能让闻先生答应我……”周聿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表达,“…不让你参加接下来的会议。”
温迎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为什么呢,这里面写了你的名字吗?”
周聿洐“嗯” 了一声:“一个由数字组成的编号。”
“那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温迎将视线抽回,重新看向他的眼睛,接着问,“里面的内容很悲惨么。”
她都这么说了,周聿洐也无法否认,略微点了下头,有些不自然:“还有点丢脸。”
“我不会觉得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我只会心疼你。”温迎轻轻开口。
“嗯,我就是害怕你心疼我。”周聿洐的声音也放轻,“我不想让你哭。”
温迎想了想:“可是你不是知道的吗,我又不会在外面哭。”
周聿洐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笑了一下,清浅的笑意从眸中划过。
温迎:“所以啊,无论你这次说得再怎么悲情,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这么冷酷。”周聿洐牵动唇角,摘下了手套。
“就是这么冷酷。”温迎重复道,看着他的动作。
远处传来几道人声,她听到祁勋的声音,隔着好远就悲愤指责周聿洐,说他为了先一步回家甚至不顾自己的死活,飞行速度超快,祁勋晕了大半天才缓过来。
也听到赵夕颐的声音:“他什么德行你不是最清楚了?让你坐路乾那一架你偏不,非说自家兄弟的驾驶技术才更让人放心,是挺让人放心的哈,有的人五脏六腑都要被吐出来了……”
她从这些鲜活的响动中回过神来,周聿洐正低垂眼帘,望向她,用安静的,极尽认真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温迎感到周边雪花纷飞而过,周聿洐的面容和几年前的某一刻重叠,但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
因为他从脖颈摘下那条围巾,只摘了一半,长长的羊绒围巾将两个人系在一起。
周聿洐将手套摘下,有些粗粝的掌心贴住她,重新朝里面走去。
温迎听见他说:“好吧”,有点无可奈何,也有些愉悦似的。
然后他接着说:“不过现在我想通了,那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