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知,这位新上任的太子性格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前一刻或许还将某人紧紧拥入怀中,温柔缱绻;而下一瞬便可能会下令斩断那人的手脚,丢入药田中充当肥料。
眼下正值七月初七,乃是他兄长的忌日,心情烦闷些倒也情有可原。
且看那男子,手持酒壶,步履踉跄,晃晃悠悠地行至一座庭院门前。
院内布置如初,尽管许久未曾有人居住,但四处仍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院前置放着的一棵桃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他在桃树下驻足良久。
以前哥哥最喜欢以早晨的桃露泡茶,如今哥哥不在了,也在没人配喝他冲泡的茶水了。
茂密的树影之下,遍布各类珍稀草药。
这些草药原本生长于深山密林之中,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
然而此刻,它们却能在这座庭院内肆意生长长,想来应是那以鲜血制成的肥料发挥了奇效。
整个院子飘荡着淡淡的药香,他喜欢这味道,这是哥哥身上的味道。
男子伸出手臂,信手摘了一束哥哥生前最喜欢的兰鸢草,随后迈步进入屋内。
屋内正中央摆放着一块黑色牌位,显得庄严肃穆。
牌位上用娟秀的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大字:“吾兄拓跋渠之灵位”。
字迹很深,边缘却有些不规整,像是用小刀一点点雕刻出来的。
只见那男子面上微红,一脚深一脚浅,明显有些醉意。
悠悠然地走进房间,走到牌位前,轻轻地将那束散发着淡淡草药香的兰鸢草放下。
整个房间瞬间弥漫着它独有的清新气息。
“哥哥,我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望你了。
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他喃喃自语道,声音低沉而沙哑。
“不过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月即将和西凉开战了。
待我率领大军杀入西凉,夺取他们的都城。
定要找到当年毒害你的凶手,好将他碎尸万段!”
他的情绪变得愈发激动起来,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火花。
“哎,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以后做了皇帝,什么女人得不到。
你偏偏为了那个巫族的女人,去西凉找什么千年狐妖的情丝,想让她回心转意爱上你。
可是哥哥,女人天性凉薄,她们满嘴谎言,除了骗人还会什么?
我们的母妃如此,那个女人亦是如此!”
他的笑声渐渐变得疯狂起来,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癫狂与绝望。
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牌位,目光如炬,那眼神中既有深深的怨恨,又包含着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怀念。
“他们从未真心爱过你,唯有我,唯有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你却要为了她们,鞭笞我,离我而去!
我恨你,我恨你……”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整个人醉倒在了牌位旁边。
睡梦中他又想起了两个人在冷宫中相依为命的日子……
在别的皇子享受着父母疼爱的时候,他们却因为母妃出身低贱,又背负肆意谋杀皇后的罪名,被一起押解进了那暗无天日的冷宫。
一开始,虽然日子过的简单,有母妃的陪伴,他们还是觉得很幸福。
没有足够的棉花,母妃就用芦花给他们兄弟俩做棉衣。
没有足够的食物,他们就自己在院子里种红薯,至今他仍记得那火堆里掏出的红薯。
外皮被烧得黑乎乎,里边橘黄色的果肉却是那样的香甜。
直到那日,他因为贪吃红薯,吃坏了肚子,口吐白沫。
无论他们怎么敲门,可是冷宫的侍卫都像聋了一般,对他们的叫喊声,祈求声充耳不闻。
母妃实在不忍心看着幼小的自己死在她怀里。
半夜爬墙出去找太医。
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就是“渠儿,照顾、保护好弟弟,我去去就来……”
两个幼小的孩子,在那冰天雪地的雪夜里,等了又等。
可是终究没有等来他们要等的人!
早晨,路过的宫女议论道:“听说了吗?
昨夜虞贵人从冷宫爬出来,想要对皇后行刺。
被乱箭射死了!”
“死有余辜,都进了冷宫,还不死心。只可惜那两个年幼的皇子了。”
“你还敢说,他们如今都是带罪之身,哪里还是什么皇子,小心隔墙有耳,被人绞了你的舌头!”
“不敢了,我再不敢说了,好姐姐,可别吓唬我。”
年幼的拓跋渠紧紧抱着怀中迷迷糊糊的弟弟。
小男孩哭闹着喊着:‘我要母妃,我要母妃,母妃怎么还不回来?’
略大的那个,模仿着大人的样子,轻轻把他抱入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他像是安慰怀里的人,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以后母妃,都不会回来了。但是你还有我!”
他伸出小手,在弟弟发烫的小脸上摸了摸。
又模仿着母亲的样子,将冰冷的雪水化开,放入帕子浸透拧干,轻轻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语气温柔而坚定。
“阿弟,放心,以后哥哥会照顾、保护好你的!”
从那以后,兄弟两人,就像是被皇宫中遗忘的秘密,再没有人敢提起。
梦中都是他俩小时候的场景。
哥哥在寒冷的雪天,洗两人衣服,一双小手冻得通红 ,长满冻疮。
哥哥将宫人们扔进来发嗖的饭菜中那些肉食挑出来,放在水里清洗干净,放进弟弟的小碗里。
自己努力扒拉两口已经发臭的汤饭。
在自己递来饭菜时,皱着眉毛说他不喜欢吃肉。
他们就像沙漠中最倔强的野草,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
就连那些向来捧高踩低的宫人们,也忍不住感叹。
“那冷宫里的两个小野种,还真行,都这样了还能活下来。”
“可不是吗,随他们那个娘,命贱……”
“可惜了,再也出不去这冷宫了,白瞎了那副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