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哈哈笑着,雨披之下,他身上的乃是不符合当前这个时代的装束——那是由近似于短披风的长披肩所组成的军官们的军礼服,带着猩红色的绶带,而这原本因为向后方撤离被认定为逃兵、进而剥夺了一切荣誉与军衔的人,却仍在那长披肩上挂着一排闪亮亮的徽章。
原本,只会死在惩戒营的赎罪式战斗之中的男人,如今却打算以自己最为自豪、得意、光荣的姿态去战斗,为队友们争取到攻击的空隙。索菲娅没有阻拦,只是捡起一枚滚落的子弹,填入枪膛之中。
男人哈哈大笑着,甩着那缀满胸前的徽章,带着那缀有绶带的长披肩,举着手枪,就像是古老沙俄帝国近卫军团最后的军官荣耀冲锋一般,从掩体之后一跃而出,向着那并非血肉之躯的德军冲了过去,嘴里高呼着荣耀的口号。
德军稍稍的沉默了一个瞬间。
然后,他决定送这个具有勇气之人一个荣耀的死法。
那两柄速射枪的枪口,随着他手臂的转动,同时指向了他。
“我认可你的勇气了......”
枪火爆鸣。
棉衣上蔓延开一片水墨般的血渍,斯拉夫人高大的身体摇摇晃晃几下,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这几颗小小的、射入内脏深处的金属,颓然倒地。
“铛!”
女政委微眯着眼,精准的击中了德军的眼窝,打得他头颅向后一仰,按说人类的身体是绝对无法抵挡这颗子弹,那脆弱的由钙质组成的骨骼在金属面前毫无意义,头颅会像鸡蛋一样爆炸开,绝对毫无出现第二种情况的可能——
但是他只是仰了一下头而已,旋即前俯回来,在眉骨上一道长长的血沟被子弹犁过,露出血肉之躯下的钢铁颅骨,微微被擦伤的金属表面甚至还闪烁着光芒。
“天杀的......德寇这还是人吗......”
苏军不由得骂了一句,并不算大的声音落进德军的耳朵里,他用钢铁手指随手揩去血迹,腹部的装甲板“咔咔”的落下,伸出一根黑漆漆的枪管。
伴随着那支机枪的机关开始运转,这男人又一次的发出了他那标志性的、曾经在面对古老的来自于太古时代的不死生物时说出的豪气发言——
“蠢货!德意志的科学技术世界第一!”
撕碎布料的声音滋滋滋滋滋的响起,过于高速的射速撕裂空气,他腹中的机枪吐出数以百计的子弹,用弹片生生的一块块削去了苏军当做掩体的断墙,把四五名苏军扫倒在机枪的火舌之下,黄澄澄的弹壳叮叮当当的从他的身侧跳出,他的火力堪比三挺重机枪、又有不逊色坦克的无视子弹的能力、一个人压制住十几名苏军,甚至尤有余力点起一根雪茄。
旋即一发子弹削去了雪茄头,在他脸颊上的钢板再次被滑开。
女性政委手中的莫辛甘纳飘起袅袅青烟,一发灼热的弹壳跳出枪膛,弹落地面,她在弹雨之中用一个半起身的蹲伏姿势端着老旧的步枪,再次拉动枪栓,扣动扳机。
一发接着一发,一发接着一发。
每颗子弹都精准的钉在德军军官的面颊上。
尽管老旧,但这把步枪依然有着强大的火力和精度,只是子弹稍显不足——枪膛发出了挂空膛的咔哒声。
德军军官大踏步的上前,用钢铁的手一把捏住那支步枪,当做长棍一样,对着苏军政委的肩膀抽打下去,轻轻松松的把肩胛骨和肋骨打成碎片,在他之前的人生中,见到过比人类更强的生物,比枪械更匪夷所思的武器——而他活了下来。
政委的手指上挂着一截拉环,从两人之间的土堆里冒出了青烟,轰然爆开一团夹杂弹片碎铁的半人高的火焰,尘土漫天。
德军军官依然没有受到什么大损伤,他那拥有着1950kg/平方厘米的指力在爆炸中也能牢牢的抓住苏军政委的喉咙,而这自杀式的手榴弹陷阱更让他想起了什么往事,不急于掐断手里女人的脊椎骨。
“你是他们的政委吗?”
“......咯咯......”
女人像是想说什么一样哽动着喉头,军官松开一半的手指,饶有趣味的偏了偏头。
“......下地狱吧,德寇。”
“那还真是错误的回答。”听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他手指加了把劲,直接穿过皮肉捏住了脊椎,稍一加力把颈椎握成碎片。
然后他看到了无比惊奇的一幕。在把注意力放在女人身上时,一名中弹的苏军在矮墙后摇起了恐怕比他年纪还大的76mm步兵炮,把炮口对准了女人和他。
“......喂、这可是你们自己——”
紧接着他就闭上了嘴,两人的目光一模一样,那是他也曾有过的目光。
那是他在面对来自太古时代的不死生物之时也曾经自豪的展露出来的目光,那正是在面对世间最大的恐惧——肉身的消亡之时的毫无畏惧的明亮、纯净的目光。
“人类的伟大之处,在于面对恐惧时那崇高的姿态......”
在德军的话语之中,那步兵炮的炮口爆出一团炽烈的火焰。
“真冷啊。”
眼前掠过了幼年的家庭,热腾腾的汤,念书时那个老是挨饿的学弟,教师严肃的声音,头纱上的白花,伟大领袖的演讲,无数涌上前线的战士......
最终定格在炮火中一双双坚定不移的闪亮眼睛。
1943年1月16日的下午2时25分,斯大林格勒战役前线基层政委索菲亚·采尔布斯特·乌里扬诺夫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