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言丫头吧,顾爷爷都有些不敢认了,怪不得人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印象里你还是那个只到我胸口的小丫头呢,一晃眼都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 “我还记得前几年你经常来大院找小琅玩,怎么最近几年都没怎么看见你呢?”顾老将军伸手比划了一下,看着言婳,眼中多了几丝怀念。 言婳看着顾琅爷爷,他虽已近七十岁的年纪,但腰板笔直,精神矍铄,虽老而弥坚,炯目威严。 仿若虎目一瞪,便又是当年那个吓得敌军闻风丧胆的猛虎将军。 “许久不见,顾爷爷还是这么精神!”言婳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声音也甜腻的不行,对着顾老将军做出一副小女生娇态,“这不是要上高中了嘛,学习紧张,言丫头心里也想着要好好学习考大学,以后顾爷爷和人聊天时还能说一句,他家言丫头学习怎样怎样好,多有面子呀。顾爷爷你说是不是?” 顾家一门阳气太盛,三代以来皆是只生男不生女,顾老爷子最喜欢白嫩嫩,粉团子似的小孙女,可惜他儿子没本事,只生了一个孙子,因此最是羡慕那些家里有女孩的人家。 他从军多年,一举一动都带着军人的铁血与上位者的严肃,胆小的小姑娘甚至都不敢看他,就算勉强待在他身边也是畏畏缩缩,拘谨的不行。 言婳却不惧他,撒娇卖乖,信手拈来,嘴甜又软糯可爱,正满足了顾老爷子那一颗宠孙女的心。再加上顾琅若有若无表现出的亲近,他对言婳自也是宠爱有加。 顾老将军大笑两声,几年未见的隔阂却是散了不少,“现在可是不用上学了,言丫头有空就来找爷爷玩,小琅无趣的很,哪里有丫头懂得体贴老人啊。”说到最后,顾老将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顾琅。 言婳自是答应了下来。随手拿了一个马扎坐在他身边,俏皮话都不用动脑子就从嘴里一句句蹦出来,逗得顾老爷子哈哈大笑,便是自末世以来,顶在众人头顶的乌云都散了不少。 现在可是末世了,朝不保夕的,只凭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片子,顶多再算上那个不靠谱的爹,生命安全没有一点保障,她估计遇上一个丧尸就能玩完,就是运气好没被丧尸抓了,咬了,以后吃饭也是个问题啊,现在顾老爷子就在身边,虽然已经退休,但也相当于军队的定海神针,当然要抱紧这一根大腿了。 说了一会,饭也煮好了,不过是简单的青菜瘦肉粥,但莹白饱满的米粒,搭配翠绿色的小油菜,灰褐色切成小块的瘦肉在其中若隐若现,香气扑鼻,让人食欲大振。 言婳控制着自己的目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又哪里能瞒得过观察入微的顾老爷子,他知道小姑娘好面子,因此主动开口道,“说了这么久,我都饿了,先吃饭吧。非常时期,饭菜简陋,言丫头,将就着吃吧。” 言婳连连摇头,目光诚恳,“这种时候还能吃上一口热粥,已经很好了。”之后她那一碗粥也是吃的干干净净。 顾老爷子眼中不禁更添了几分满意。只有真正经历过六七十年代饥荒的人,才会懂得,粮食便是顶珍贵的东西,对那些爱惜粮食的人他们自然也会另眼相看,尤其是那些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小辈们。 饭后言婳很不好意思的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想装一些粥带回去给老师和爸爸喝,顾老爷子感念她的孝心,当即命人找了一个大保温瓶给她装粥。 言婳抱着保温瓶,步子轻快的走在榕树下,唯一不太好的就是身边跟着的人——顾爷爷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就让顾琅送她回去。 顾琅单手插兜,沉默的跟在她旁边,尽职尽责的履行骑士的义务,说是送她,不过就是带着她去分给她们的帐篷处。 时已近傍晚,有夕阳徐徐西沉,半边尽沉入幽蓝色的湖底,大片大片的暗淡的烟霞色撒在湖面,晚风微凉,落叶打着旋飘落,荡起一层细细波浪。 言婳将耳边碎发捋到耳后,一天过去,终于安定下来,以前的事情又从心底冒了出来,不断提醒着她年少时的无知,只觉得面对顾琅时,怎样也不自在。 像是要缓和气氛,她微微的笑了笑,语气轻松,“我要进去了,不用送了。” 顾琅“嗯”一声,很绅士的送她到拐角处,然后转身离开。 言婳松一口气,跟他在一起不自在的很,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嗯,就像在学校时那样。 掀开帐篷,班主任果然就在里面。虽然对顾爷爷说的这个粥是给她爸爸和班主任,不过,哼,这个粥全部都是班主任的,至于那个爸爸,和他的李秘书相亲相爱去吧! 看着言婳出去也不忘给她带晚饭,班主任感动的又拉住她的手说了好久的话,言婳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佯装困了要睡觉才得以摆脱。 半夜,乌云罩月,有黑影步步逼近聚拢的帐篷。 幸好,有外围守夜的士兵及时发现,开枪提醒了睡梦中的众人。 “敌袭!有丧尸!” 言婳本就浅眠,听见声音猛地惊醒,叫醒了班主任,二人穿上衣服就出了帐篷,只看到外面到处是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人,有士兵在维持秩序,但显然,白天被丧尸吓破了胆的众人并没有那么听话。 刺耳的枪弹声,掺杂着众人的诅咒声尖叫声,而丧尸就在她们周围,或许已经钻进来了也说不定,言婳脸色发白,抓紧了班主任的手,定了定神,就向着停车的地方跑。 顾爷爷年纪大了,肯定会待在车里,顾琅不可能不放人保护他的,她要去那里,只有那里最安全。 “言小姐,言小姐,你在哪里?”莫李,也就是之前那个传令兵,此时一脸焦急的站在言婳她们的帐篷前,他身后还跟了两个人,皆是手中端着小型机枪。 “怎么办,言小姐不见了。” “顾少吩咐我们一定要安全将言小姐带过去的,不行,我回去请示,你们留在这里继续找。” “是。” 言婳自是不知道还有三个人在她走后不久就去找她了,此时她正在狂奔,远远的,就看到卡车上已经有了许多人,看来不仅是她这样想的。 经过卡车,她没有停留,径直向前面的越野跑去。 就在她距离仅有几步时,一只灰色枯瘦的手从树林间隙伸出,尖利的指甲泛着幽光,直直的向着言婳的后背抓去。 言婳发现时,那指甲已经距离她仅有不到半米了,她惊呼一声,下意识甩开了班主任的手,只余她正面对上了那个丧尸,千钧一发之际,一人搂住她旋转一个大圈,另一只手开枪,只听“砰”地一声,一枪爆头,那丧尸晃了晃,终还是不甘的倒了下去。 手/枪的爆破声就在耳边,言婳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顾琅抿紧唇,脸色阴沉的吓人,看着那丧尸,犹不解恨,又是四枪,分别射在它的四肢,看着那丧尸彻底不动了,他才低头看向怀中的言婳。 言婳脸色难看极了,不仅是那丧尸的惊吓,还有那连续的枪鸣声,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聋了。头晕恶心,手脚打颤。 一把推开顾琅,言婳连看都不想看他,只担心的去扶被她推倒的班主任。 顾琅皱眉,似有些不解,乌沉的眸子中多了困惑。 “老师,你有没有事?” 班主任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 看着言婳,她目光多了严厉,“婳婳,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可是我作为你的老师,保护学生是我的天职。你甚至都没有成年,你不应该背上保护我的责任,老师希望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可以相信我,相信老师会保护你,我向你保证,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言婳一怔,看着班主任慈爱的面孔,控住不住的眼角发酸,她没有想到老师会这么了解她。 她害怕孤独,害怕突然的安静,最怕的……是没有人陪着她。 所以每当她认定了一个人,就会拼命对那个人好,她觉得只有这样,那个人才会永远陪着她,永远不抛弃她。 当年,她不要脸皮也要黏着的顾琅是,如今,她拼命保护的班主任也是。 她看着班主任温润的双眼,里面似盛了汪洋大海,能包容万物,那种想哭的感觉又来了,她抽了抽鼻子,声音也带了些鼻音,只低低的“嗯”了一声,眼中却是难以言明的依赖与欢喜。 她弯腰拍打着班主任身上的灰尘,动作温柔极了。 顾琅看着莫名的难受,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丧尸数量太多,我们在这里待不了多久,要马上撤离,你们去前面的车上坐,会有人接应。” 言婳动作不停,还是班主任拉住她的手,她对顾琅道了谢,又絮叨着和言婳一起走向前面不远的车子。 顾琅只觉得更难受了,拳头松开又握紧,终还是紧紧攥住手中的枪,泄愤似的连开三枪,几乎每一枪都射中了一只丧尸的眉心。 有人不小心被丧尸抓伤了胳膊,不过短短几分钟,他的眼珠慢慢变白,牙齿渐渐外露,喉间发出短促而尖利的吼叫。 在他彻底丧失理智前,顾琅一枪结果了他。 丧尸不但速度变快了,脑子好像也聪明了不少,都懂得包围了,而且只要被丧尸抓到就会被感染,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了他们的变化,或者,应该说进化? “车队在一分钟之内离开,没有上车的人立刻上车!车队在一分钟之内离开,没有上车的人立刻上车!车队在一分钟……”经过喇叭放大的声音不断重复,有机枪架在卡车上,不断向四周射击,虽然杀死了不少丧尸,但却有越来越多的丧尸被枪声和活人气味吸引过来。 于高处能看到乌压压一片阴影,皆是涌过来的丧尸,如果不能尽快离开,迟早会被它们围成圆圈,弹尽而人亡。 言婳本打算去前面的车上,可是都是只剩下了一个座位,唯有第二辆车有两个,可里面已经有了顾妈,顾爷爷,顾琅肯定会上这辆车,她不想和班主任分开,只能去后面的卡车。 卡车倒是空闲了不少,因为不可能所有人都能跑出来,肯定有人已经被感染了,虽然很残忍,但这是事实。 有士兵搭了一把手,言婳和他一起把班主任拉上来后,这才有功夫向他道谢,那人也就二十来岁,被言婳一笑默默地红了脸,好在天暗看不出来。 “等等我!我还没上!”李娜身后不远就是丧尸,看着卡车已经缓缓启动,又被身后张牙舞爪的丧尸吓破了胆,速度竟然又加快了不少,已经挨上了卡车的边,班主任递了一个手给她,她借着力就要爬上去。 却见她余光一扫,竟然看到车底还藏了一只丧尸! 刹那间,和那丧尸惨白的眼珠对视,她尖叫一声,右手用力,就将全部重心都在拉她的班主任拽了下去,正砸在那个已经从车底伸出了半个身子的丧尸身上。 她则趁机连滚带爬的上了车。 言婳不过一回头的功夫,班主任就被她拽了下去,她完全不敢相信她拼命保护的班主任就这么轻易地被她拽下去了。 一瞬间,她身上已经爬满了丧尸,再看不到。一切都放慢了,她甚至能想象到班主任被她推下去时震惊害怕的眼,缓缓转过头,看着还在庆幸逃过一劫的李娜,她心中恨极。 “李娜,我要 你赔命!” 言婳双眼发红,字字泣血。 说完就要跳下车往丧尸堆扑去,顾琅伸手拦住了她。 言婳挣扎的厉害,顾琅险些制不住她,她崩溃的哭着捶打顾琅,“你放开我,老师还在里面!她自己一个人,一定很害怕,一定很疼!她在等我呢,我要去救她啊!” “你放开我,放开我!” “啊!你放开我啊!” 顾琅没有动,他低着头,眉眼冷凝,“言婳!你救不了她。” 这一句话就像一个开关,终止了言婳的无理取闹,也吹灭了她心中那浅薄的奢望。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救不了老师呢,可是她就是,想试一试啊。 也许老师很幸运的没有被咬,也许她还活着,也许,她可以救她呢? 趴在顾琅的怀里,这真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地方,可是这不是她的,言婳不再哭叫,安静的推开他,顾琅顺势后退一步。 李娜就躲在人群后面,言婳慢慢向她走过去,众人皆退开不想掺和进去。 最后只剩下了言婳父亲与李娜,言婳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她,言任皱眉,伸手将李娜护在了后面。 看着言婳,言任语气带了些严厉,“婳婳,她不是故意的。” 言婳就像没听到一样,径直向她走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言任有些难堪她不听话,见她越来越近,伸手推了她一把。 言婳经历了种种打击,又一直在逃命的路上,心神俱疲,本就没有多少力气了,一直是在强撑,言任伸手一推,她就要被推到地上。 顾琅不知何时也跟着她过来了,此时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言婳靠在他身上,才勉强站稳。 她心知有言任护着她,且众目睽睽之下,她动不了她。她恨此时的自己良心未泯,心中对着骨肉亲情竟然还有憧憬,可是她看着她的父亲对她漠不关心,却护着一个女人,即便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她的心还是越来越冷,就像三九天被一桶冰水泼到身上,寒冰自脚尖一路凝结冻住了她的四肢百骸,眼睛也不受控制的发干发涩。 身后的胸膛温热宽厚,她情不自禁的向后倚了倚,想要汲取这点点温暖。 顾琅一僵,却是没有动。 言婳最终没能为她的老师报仇,是她没有用,没法杀了李娜。 顾琅说的对,就算她跳下去又能如何,她没法救她。甚至她内心深处是害怕的,她其实是希望有一个人能拦住她的,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无法原谅自己。 对她那么好的班主任啊,会在她和人打架时,一边数落她一边带她去医务室,会在她逃学旷课后,把她叫到办公室给她补课,会在她没有目的乱逛时找到她,带她去吃很普通的她亲手做的一顿饭,甚至还会在她有危险时,不顾一切,推开她…… 可是,她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双温暖的手越过教室,穿过街道,找到她,牵起她的手,对她说 “你这个孩子怎么又不听话了……”。 这世间,再不见那个答应了会永远陪着她的人…… 言婳不敢想,每次想起,心都像是被人狠狠揪成了一团,是她把老师带上了车,也是她心软带上了李娜,都是她的错,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可是李娜是杀人凶手,言任助纣为虐,她同样不会放过他们。 老师,你当时一定很疼很疼吧,婳婳也好疼啊…… 老师,婳婳又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