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对视，言婳渐渐退下阵来，垂眸看一眼手表，松一口气，抱歉道，“我该走了，司机来接我，失陪了。”　　　　顾祁未言语，只在言婳起身后同样站起，从靠背上拿起外套搭在臂间，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她后面。　　　　走出图书馆，绕过几栋宿舍楼与大半个镜湖，便是联合大学的后门，零零散散的停了有几辆车，还有一行十数辆排列整齐的人力车，厚实的黄色顶盖与擦地锃亮的车架，车前是棉服带笑，抄手跺脚的黄包车夫。　　　　言家的司机在看见言婳还未出学校的时候便下了车，站在车头处招手。　　　　言婳心一定，快步走了过去。　　　　顾祁眯着眼睛看她头也不回上了车，一时神情晦暗难明。　　　　直到汽车行了一段路，言婳心里那根弦方松了些，想了想，又撩开汽车后窗的白色窗帘向后看去，长衫，正装，学生服，灰白色天幕下人来人往，独不见一抹黑色大衣的身影。　　　　她怔了怔，抓着窗帘的手却是不知不觉松了开。　　　　回到家，照旧是在母亲的监督下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言太太的作息很有规律，正经儿的宅门夫人做派，便是新时期了，革新除旧，她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府外更朝换代，狂风骤雨，她心中关心的永远是丈夫与子女。　　　　吃过午饭，言府是有午休的习惯的，言婳听话的领着丫鬟回了屋。　　　　上学，回家，两点一线，虽单调，但只有在这种熟悉的环境中，才会让言婳感觉到安心，反倒唐铭心直呼受不了她一成不变的生活，跟一滩死水似的，现代女性就要独立自由，勇于追求创新，要带她出去见见世面。　　　　言婳心中不太赞同这种想法，既花着父母的钱又哪里来的独立，但唐铭心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只抿唇笑了笑，没有反驳出口。　　　　人有好坏人，话有好赖话，有些话为了朋友好，是必须要说的，但像这种说了无甚用，多说伤感情的话，说不说就看各人想法了。　　　　冬日的天儿格外短，刺骨的风吹着，直往人骨头缝里钻，于穷人来说，这黑夜便格外难熬了。　　　　但于吃喝不愁，佣人成群的少爷小姐们来说，不过是多玩与少玩那一时半会的区别罢了。　　　　唐铭心带她去的地方就是之前她强烈推荐过的咖啡馆。　　　　白金镶边，白色底座的桌椅，精致瓷瓶中是犹带露水的香槟玫瑰，店面装潢偏向意式风格，墙面涂了比较厚的釉料，白色大理石地砖，光可鉴人，角落放一台有些年代的留音机，那个时代特有的轻缓的慢摇便伴随着人们压低的交谈声流淌开来。　　　　“服务生，一杯拿铁，一杯摩卡。”唐铭心招来服务员，朗声说道，“婳婳，我记得你最喜欢喝摩卡了，没有变吧？”　　　　“没有。”言婳笑着道。　　　　唐铭心听后，便笑着回看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得意。　　　　服务生很快送上了磨好的咖啡，白色奶沫上是线条漂亮的拉花，轻吸一口，咖啡独有的苦味与现磨咖啡豆的醇香便在鼻间氤氲开来。　　　　看着被绘成半开芙蓉的拉花，秀美雅致，栩栩如生，言婳实在有些不忍下口，正在犹豫要不要用小匙搅拌一下，就听到唐铭心惊喜的声音传来。　　　　“顾大哥！你怎么来了！”　　　　言婳下意识抬头，正对上顾祁闻声看过来的目光。　　　　顾祁本向里走的脚步一转，径直向言婳她们这一桌走来。　　　　“铭心。”顾祁微微颔首，随后声音带了些疑惑，“这位是？”　　　　言婳松一口气，她认为这是顾祁因为她之前的不知好歹生气了，决心与她划清界限，她求之不得。　　　　因此她站起身，露出一个再客气不过的笑，便是自己都有些惊奇于她何时有了如此精妙的演技。　　　　只听得她礼貌而又带些初见陌生时略微拘谨的声音，“顾先生你好，我是言婳。”　　　　顾祁定定地看着她，嘴角上扯，似笑非笑，“言小姐好。”　　　　言婳伸手捋了捋裙摆，借此避开了他过于凌厉的视线。　　　　唐铭心将他拉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兴致勃勃的问道，“顾大哥最近很忙吗？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去你家里找你，佣人也总是说你不在。”　　　　顾祁慢条斯理的坐下，“还行吧，就是东洋人又被暗杀了好几个，其中一个还涉及到陆军部高层，左不过找凶手罢了。”　　　　唐铭心听罢，便担忧的看着他，“那他们找不到凶手，不会找你麻烦吧？”　　　　顾祁看她一眼，很快转开，“小姑娘就该好好学习，打听这些事儿干嘛，想些有的没的……你二哥呢？”　　　　他一边说，一边把桌上的咖啡拉过来。　　　　唐铭心撇撇嘴，都把她当小孩子！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天津的工厂出了事 二哥去看……哎！那是婳婳的咖啡！”唐铭心急道。　　　　顾祁已经喝了一口，美丽的芙蓉花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顿时精致不再。　　　　“言小姐的？”顾祁挑眉，他一只手中还端着言婳的咖啡，嘴上也没什么诚意的道，“真是抱歉啊，这样吧，我再为言小姐要一杯？”　　　　言婳坐的笔直，一贯温柔的脸上仿佛带了北平夏日夕阳后的沁凉，迎上他戏谑的目光，凉凉地道，“不用了。”　　　　唐铭心打圆场，她安抚的看了眼言婳，“我再要一杯不就行了，不就一杯咖啡嘛，不至于，我记得顾大哥不是不喜欢这种甜咖啡吗？要不要我再给你要一杯炭烧咖啡？”　　　　顾祁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视线重重扫过言婳，“口味总是会变的。以前喜欢苦咖啡，觉得够烈，有滋味，如今看来，还是甜甜的牛奶咖啡合我心意，好看又好喝，言小姐，你说呢？”　　　　唐铭心直觉不想听下去，打断顾祁道，“顾大哥这是年纪大了，在发人生感悟呢。”　　　　顾祁耸了耸肩，又喝一口咖啡，享受似的轻叹出声。　　　　言婳僵直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对了，顾大哥，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言伯伯的事你应该知道吧？婳婳为这件事哭了好多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顾大哥，你能不能帮帮她，找到凶手？”唐铭心信赖的看着顾祁，眼中满是祈求。　　　　凡顾大哥答应过的事，从来没有办不成的，唐铭心决定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拼一把，希望顾大哥看在她的面子上能答应下来。　　　　言婳没料到唐铭心会这么说，她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再次僵直成一条直线，猛的攥紧了手。　　　　顾祁慢慢收了笑，转头，他看着言婳，问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