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姿正在给远在老家的周雪小姨拍视频，人家给了五万块钱，总要看到钱花到哪里去的。

她转着手机摄像头，360全方位地拍：“小姨你看到了吧？今天和昨天一样，周雪还没醒……咦，你醒了？”

周雪睁开眼睛，视线聚焦，对上了万姿从手机背后探出来的笑脸。

她有些呆愣愣的，突然眼泪流下来，哗哗的。

“哎，你别哭啊！”万姿赶紧坐过去，“你看，小姨在呢，她腿摔伤了，过不来，但很关心你，每天都要在视频里看你呢。”

她把手机递上去，手机里一个，手机外一个，都哭得稀里哗啦。

万姿也有些鼻酸：“你先别哭，我让医生来给你检查，你都睡了一个星期了。”

她揉了揉眼睛，去外面叫医生，也给她们一点独处的时间。

过了很久，直到医生进去又出来，人全空了，万姿才进病房，对上了周雪通红的眼睛。

“能说话吗？”万姿拉开椅子坐下。

周雪摇了摇头，做了个手势，表示嗓子坏了。

万姿沉默几秒，她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她拿过来，打开备忘录递给周雪：“能打字就行，我们说会儿话。”

周雪接过来，她刚撤了吊针，手是自由的，但因为在病中没力气，还有些颤抖。

她刚举起来，手机就啪唧一下砸在自己脸上，眼泪都砸了出来，她抹抹眼泪，重新拿起来。

万姿看着，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

“医生和你说了病情吗？还是要我去问？你的情况，你自己知不知道？”万姿第一个问题。

周雪打字打得很慢，但万姿有耐心等。

——知道，我嗓子坏了，现在说不出话，但其他地方暂时没有大问题。

她对着万姿张嘴，喊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沙哑音：“万总。”

万姿抬手，苦笑：“别喊了，你养着嗓子吧，能养回多少养多少。”

能养回多少？谁都不知道，医生说了，不可能恢复原样。

“你是没勇气自杀吧？所以才要靠喝酒，因为清醒的时候，就没胆量了，对不对？”

万姿轻声说，字字冰凉。

05

周雪没打字回复，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表情是木然的，眼睛是通红的。

病房里没有其他声音，只有暖气管里流动的水声，偶尔咕咚一下，再咕咚一下，很清晰。

万姿很久之后再开口：“你爱养花草，我们还是因为这个而交心的，我没想到，到最后，你会用杀虫剂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周雪是个内向安静的人，话不多，二人认识的时候，她母亲就在急救，孔老板的工厂也因为她才浮出水面。

万姿看在她母亲的病上心生怜悯，一次次让，周雪也不错，在后面给予全力支持。

她天生慢热，两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是同事而已。

直到一次无意间聊到绿植，两人才开始有了进一步深交，谈不上知己，但万姿自以为算是比同事更近一层的朋友。

“我没把聊天记录披露出去，我去找保安室搜集证据，直到最后都没有把聊天记录拿给姚总看，给你留了份颜面，所以周雪，我们之间，从头到尾，我都无愧于心，是你欠我的。”

周雪抬起手来擦眼睛，左右擦着，一声不吭。

万姿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只说着自己的。

“是因为妈妈没了，你想去陪她吗？”万姿轻轻叹息。

周雪猛地拉起被子盖住头，呜呜哭了起来。

哭声粗哑难听，像风箱破了，漏着风，呼噜呼噜的，还带有尖锐的鸣叫，瘆人无比。

06

万姿眼圈红了红，她等周雪的哭声稍小一些，才接着说：“我也曾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我后面没跟着妈妈去，是因为我觉得妈妈把我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不是要我当懦夫的。”

“她生了我，让我好好活着，是希望我越来越好，不是自暴自弃跟她一起死。”

万姿停了一下，忍住涌上来的泪意，“周雪，你不可以死，而要好好活着，活给你妈妈看，你相信我，她看得到的。”

周雪哭声更撕心裂肺，人在被子里扭曲成一团，歇斯底里哀嚎着。

万姿等了一会儿才坐到床边，去拉她的被子，周雪紧紧揪着，万姿扯了好几下，她才松，露出泪痕斑驳的脸。

万姿抽纸给她擦，不敢让她再哭下去，怕出事。

她拍拍周雪的肩膀，紧紧握了一下：“对不起，作为朋友，我来晚了。”

周雪一把拽住她的手，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她做着口型，是一遍遍的“对不起”。

——妈妈那时候很危险，医生说再试试，我真的没钱了，才答应了何总的计划，陷害了你，是我做错事，所以妈妈最后还是走了。

周雪打着字，手抖得错字连篇，但万姿都看得懂。

——妈妈走了，我待在哪里都没有意义，我辞职了，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

万姿看得心酸难忍，用了好大力气才忍住不一起哭。

她粲然一笑：“我接受你的道歉，其实我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果没有周雪的放水，她不会去贵州，也不会认识杨家人，更不会带着杨家母子回北京。

杨鉴是个在布料和染色方面的天才，未来不可限量，若放在以前，万姿根本不会认识他。

也就不会离开“万燃”，更没有这个新工作室了。

“过去的恩怨，我们不要再提了，我们来谈谈现在和未来。”

万姿从床上下来，坐回到椅子上：“你已经活过来了，要好好活，才叫不辜负。”

周雪看着万姿笑盈盈的脸，还有那双亮晶晶的，有着勃勃生机的眼睛。

她张了张嘴，眼睛里一片迷茫，像迷路的羔羊。

万姿笑得灿烂无比：“周雪，这次为了救你，我可花了不少钱，你欠我好多呢，过来帮我，卖身还债吧！”

周雪在细节设计上，比如刺绣、纽扣、盘花等，常有神来之笔，她内向细腻，敏感脆弱，和万姿的疏朗大气，是最好的互补。

说真的，万姿从知道周雪辞职那天，就觉得“万燃”气数将尽了，周雪这样好用的人，姚浩然竟然都没有挽留，表哥脑子里，如今装的全是些什么啊，真是！

“你跟着我干，我们一起打天下，怎么样？”

——又一个“万燃”吗？

万姿粲然一笑：“不是“万燃”，我们是有凤来仪的“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