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肉虫的死亡,天空的乌云仿佛也随之驱散,远方似有朦胧的日出之光,影影约约地在山间峡谷中闪烁。
血雨散尽,万籁俱寂,被一夜摧残到宛若废墟的笼城,陷入了一片寂静。
妖怪们重新聚拢起来,一眼望去,酸液与鲜血一层叠一层地铺洒在街道之上,食物与尸体互相掺杂在了一起,腥风吹起一片片碎布与落叶,笼城已面目全非。
他们面容憔悴,对于眼前的景象,不知如何是好。
“让开让开!”高昂的女声在妖怪间响起,妖怪们纷纷让路,走出一个两米多高的壮硕女人,肤白貌美,脸颊通红,两眼迷离。
关冲无精打采地半睁着眼,扫视四周,叫道:“什么情况!”
妖怪们纷纷摇头,他们也对这场莫名的灾难一无所知。
关冲不满地撇了撇嘴,举起手中的酒葫芦猛灌,晶莹的酒液与红唇拉起长丝。
她对眼前的惨景一片淡然,眼睛的余光瞟到远方群山间的日出,于是抹了抹嘴,叫道:“天亮了,红油坊打烊!”
妖怪们面面相觑,眼前这位化为人形的女妖,酒喝多了,撂下这句话后,便赤脚踩在泥泞之上,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走向笼城的中心,留下雪白的背影。
笼屉府废墟。炬腹颤栗地指着丁伍仁,问道:“那血月,是你弄的?”
丁伍仁身上加速流淌的血仿佛进入冷却,他抬头望了望天,说:“是我。”
“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妖怪,竟如此神通广大?”
丁伍仁沉默了。
“我是人,还是妖,现在已经盖棺定论了。”他看着自己畸形的身体,突然感到难以言喻的悲伤。
关烈战战兢兢地往丁伍仁凑着,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像是害怕丁伍仁似的。
“郎君?”她开口确认道。
丁伍仁深深叹了口气,“是我。”
关烈顿时兴奋道:“郎君现在是拯救笼城的大英雄了!”
说罢,关烈奔跑着欲要向丁伍仁扑去。
而丁伍仁举起长刀,指着关烈吼道:“再过来我就砍死你!”
关烈骇然停下了脚步,大花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时语塞之后,两眼逐渐湿润,又长又圆的猪鼻子止不住地抽抽。
她哽咽着说:“你又要这样对我了吗?”
丁伍仁满是血丝的双眼瞟向了天空,深深叹气道:“我不是笼城的英雄,也不是你的郎君!”
说罢,丁伍仁转身背对关烈,欲要离开。
“你忘了你在红油坊对我说的话了吗?”关烈苦苦说道。
丁伍仁顿时头皮发麻,一想到他在红油坊的遭遇,那股油腻而又恶心的味道仿佛又钻入他的鼻子里。
“死猪妖……”他暗暗地骂道,关烈越是陷入苦情,他就越恶心。
见二者这般情况,炬腹突然来了兴致,小眼一睁,说道:“你俩这是……有关系?”
丁伍仁和关烈拉拉扯扯像是上演苦情戏码,炬腹眉开眼笑道:“哎哟哟,这位高手能被关烈相中,属实艳福不浅呐!你要是愿意,本官愿意做个媒人,保你俩百年好合!”
炬腹小眼上挑着,谄媚地凑到丁伍仁面前说道:“本官,还愿意收你做干弟弟,以后本官有的,你也有!保你在笼城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你看怎么样啊?”
丁伍仁眉头一皱,淡然说道:“你们最好搞清楚,我是变成妖没错,但我曾经是人!是被你们当作食材,当作工具,当作奴隶的人!我的立场不会改变。”
他右臂的大刀拖到了地上,划出一道整齐的裂纹。
“再多说一句废话,我砍死你们!”说话时,丁伍仁脸上的血管猛地粗壮起来,表情可怕。
说罢,他拖着大刀,踏过乱石的废墟,向日出的方向缓缓行去。
望着丁伍仁步态怪异的背影,炬腹啧啧叹气,“得不到的莫强求。”
不杀他们,已经是丁伍仁最大的让步。
丁伍仁强忍着杀意踏过被碎石掩埋的沸水河,内心烦躁无比,无数的声音如吟咒般在脑中回荡,血腥屠戮的画面如梦魇般从眼前闪过。
那将肚乐扬成碎片的血月,是丁伍仁高速挥动大刀产生的残影,从各个方向的高速劈砍,如同将一块肥肉瞬间切为肉末,将肚乐的身体切成了细小的碎片,扬在空中,形成了血雾。
那时他是如何做到的,那时他的脑中又在想些什么,连丁伍仁都不清楚了,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随着意识的复苏而逐渐消失在记忆中,只剩下一块块模糊的残片。
丁伍仁有些后怕。他从未想象过自己可以拥有这样的力量,如此直接的暴力,像是化身麻木的屠夫,对畜牲毫无怜悯地挥下大刀。
更让丁伍仁害怕的是,这样残暴的力量,以及丑恶的形态,是来自于他的内心。
因为他是个残暴的人,所以他才会变成残暴的妖。化形配方释放了他的本性。
丁伍仁茫然地穿过了街市,他的漫步没有目的地,但潜意识将他带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人笼。
他在人群的一片恐慌与推搡中,走进了那个小巷。
人群是因他而恐慌。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消失在人群中的丁伍仁了。
人们惊恐的目光,谨慎地从他身上扫过。他暴露在体表的血管散发出蒸腾的热气,他走过的每一个脚印都有一摊红黑色的血迹,只有通过他的左半边脸才可以看出他作为人时的模样。
走过第七十八个台阶,穿过走廊,在尖叫声与无情的闭门声中,再次踏上台阶。到了第一百四十二个台阶上,他习惯性地停下了。
忽然意识到自己停止脚步时,他才想起这里是人笼唯一可以被阳光照射的地方,可此时这里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