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画舫后玲珑就退到了一旁,露出身后通往画舫二楼的楼梯来,容慎将手藏在袖子里摩挲了一下指尖,将沁出的微微细汗抹掉才抬步上楼。
萧子昂站在二楼的甲板上,身后是一张斜放着的贵妃榻上头还散落着几本书,容慎走上前去捡起来,“殿下什么时候也看上了这样男欢女爱的话本了。”
“打发时间而已。容大人来了,坐吧。”萧子昂头都没回,听见是容慎的声音招呼他自己找地方坐下,二楼的夹板不大,除了她先前躺着的贵妃榻只剩下一个圆凳。
容慎没动,仍旧站在她身后,轻声道:“殿下心情不大好?”
说是问话,但他的语气却异常坚定。虽然同萧子昂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可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他的小公主心情很低落,却一时间不知道什么原因。
萧子昂心下了然,点头,“还是先生敏锐,玲珑她们一整日都不曾发现过。还不知道先生的表字呢?是什么。”
“瑾之,是外祖取的。殿下日后这么唤我就是。”容慎牵着她的手走到贵妃榻坐下,“殿下若是有心事,不妨告诉臣。”
“瑾之啊…是很好的名字呢,你可知道我的小字?当初也是父皇亲自取的,叫怀瑾。”萧子昂顺着容慎的动作往贵妃榻上一靠,整个人毫无形象的躺在上头,而容慎则坐在了一旁的圆凳上护着她。
怀瑾。
怀瑾握瑜。这是男子的字。
容慎叹了口气,瑾字寓意着品行高洁,往往意味着希望得此名者品德高尚,希望其同美玉一般无瑕,世人用来形容男子居多。
“瑾之可曾听说过先皇欲立我为皇太女的传闻?”
“听过,朝野间闹得沸沸扬扬的。”
皇上出生之前朝野间一直有这样的传闻,以至于当时还在南诏潜心修学的容慎也有所耳闻,后来接手天机阁,他还特意查证过,发现先帝当时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后来因为皇上的出生而作罢。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萧子然的出生,萧子昂如今已经是大周的女帝了。
“那瑾之可知道我母后的身体,其实是不宜有孕的?”萧子昂苦笑着看向天边流动的白云,用着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诉说着最残酷的事实。
“当年的夺嫡之战太苦了,她陪着父皇熬了十年才得以换来皇后之位,但那十年的逃亡、征战已经掏空了她的身子,当时怀着我的时候太医就说不能生,生完她就垮了。可她没听,因为她必须拼一个嫡子。”
“可惜,我是个女孩儿。再之后太医就断言她很难再受孕,就是怀上了也很有可能一尸两命。那时候的父皇还算情深意重,舍不得她,才选了德妃等人入宫,再后来又有了徐氏。两个弟弟出生,宗室里不安分的声音小了些,可她还是不甘心,想要嫡子。”
“终于,她又怀孕了,她忘了太医的警告,高高兴兴地调养着身子,直到快临盆时,有太医诊断,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儿,她才安心。后来子然出生便获封太子,她高兴极了,难得放了我的假让我放下学业去看看弟弟。”
“瑾之你知道吗?我刚刚学会说话就被逼着背书,刚刚能够握笔就被逼着习字,她怕啊,怕我一旦有一点不如两个弟弟的地方,凤栖殿就会换一位女主人。那时候我已经十岁了,样样都比两个弟弟强,可她看着我还是总说,你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容慎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这句话,他听先帝说过,在临终前。
先帝说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萧子昂这个女儿,早些年将她当成储君培养对她过于严厉,将好好地一个女孩儿逼成男儿性格,逃难似得离开了京城一走就是好几年。他作为父亲,作为帝王给她的压力太大了,以至于萧子昂从小就生活在高压之下,连个正经童年都不曾有过。
也因此,哪怕先帝作为帝王已经选中了容慎做女儿的驸马,可却迟迟不敢下旨,只得写在密旨中将选择权交到女儿手上,将已经写好却没盖玉玺的圣旨留给了即将继位的小儿子。
“瑾之可是心疼了?那我便是赚了。”萧子昂转过身来抱住他的手臂,这个人是她的助力,也是她的伙伴,更是她选择的伴侣,她想更信任他一些,有些事就必须要让他知道。
“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了,在每一次我胜过两个弟弟的时候总能听见父皇感慨,你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后来我身边伺候的嬷嬷也说过,我若是个男孩儿必然会成为太子,嫡长子啊,那是任何一个弟弟都越不过去的身份,无论是我还是母后就都能站稳了。”
“后来太后有一回从五台山回来,考察过我们的课业后也这么说。你不知道,他们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倔强,我从小就努力的学文练武,比任何人都要优秀,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见,都装作不知道,却只恨我不是男儿身?我一定做男人才能得到他们一句夸奖吗?”
“我就越发恨我自己,我为什么不能是个男人呢?后来我就老穿男装在外头行走,直到弟弟出生,突然发现这些一直以来施加在我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转移到了他身上,我就明白,这跟性别无关,只因为我们都是母后的孩子,是最有可能继承大位的人。”
“子然那时候才多大啊,就过上和曾经的我一般无二的生活。可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我觉得他活该,是的,活该,活该他生成了一个男孩儿,就该承受这些,承受这些当年我替他扛下来的苦,甚至应该加倍,才能抹平我受的伤。”
“母后的身体在子然出生后就彻底垮了,本就没有调养好的身子在生产过后就如同开闸泄洪的水坝,逐渐断绝了生机,甚至都没能熬到子然满周岁的日子。你知道吗,母后去世的那天晚上,子然就在凤栖殿的偏殿里,没了母亲的他就彻底失去了庇护。
那天晚上趁乱出入偏殿的有不下十拨人,我就坐在青鸾宫的房顶上看的清清楚楚,那时候七星已经在我身边了,北斗阁也初具雏形,可我什么也没做,甚至还有些期待,期待他们能杀了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