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潜意识里知晓,却在试图逃避,指望着这场惨剧不过是一场梦。苏容若明白阿诺的心情,呆坐几息,行到隔壁,慢慢地换上女装,再轻轻地走回他的榻前。
夏日的阳光从门窗射进,明媚清朗,窗外山川秀丽,翠色如烟,室内陈设舒简,墙角花案上的两盆栀枝,叶茂花密,清香淡雅。
这本该是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日子,苏容若从未料想,她会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向阿诺展示她的女儿真容。
“阿诺。”她柔声唤他,他只闭目不理,长睫却微微颤抖,她知道他其实是听到了,于是,提高嗓音,几近命令:“阿诺,你看着我。”
阿诺犹豫片刻,睁开双眼,但见榻边一人,丁香软薄罗衫,熟悉的如画五官,天姿国色,曲线曼妙,纵然瞎子也看得出,这是个女子。
胸口如被重锤击中,男子只觉得脑中嗡然一声:阿姑和大兄全家,真的,与我天人永隔了,阿禧,究竟也生路渺茫。
鲜血从喉中喷出,他伏在榻前久久不动,唯一丝微弱气息,从胸腔挣扎上来,难以为续,似乎随时,便会中断。
苏容若为阿诺拭去嘴角血迹,抚上他瘦削的后背,轻轻地拍打片刻,再握住他的手,无言地陪伴他,从碧宇天光,到月影星辉。
翌日,几位武士陆续抵达,见到神志清楚的阿诺不禁大喜过望,苏容若与他们一番对答,对方只说奉命送人到此,如今差事已成,需得回去交待。
苏容若瞧他们和纳什休莫一样,受过严格训练,探不出更多信息,也不强求,只客气地谢过,目送他们与大夫道别而去。
转头命人制做成个宽大椅子,白日让阿诺靠躺上面,在户外美丽的景致中休养,夜间男子们则轮流守在他的屋中看护。
阿诺亲手用刀削成几个灵牌,整日捧在怀里,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缄默而平静,对苏容若却百依百顺,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大半月。
苏容若对此很担心,因为那平静不是安详,是极深的绝望,明白自己失去了世间所有,便不再奢求期盼,也不再挣扎改变。
但她从不试图与他交流,背后悄悄问纳什,得知阿诺最爱的亲人们都已过世,心痛良久,无计可施,只吩咐众人各行其事。
她有时会遣苏原到林中找些植物,捣碎后在手背上涂来涂去,众人好奇,却不敢问。
汤轩猜测这八成和那本书有关,他离开洛京前,老蔡私下命他带来的,说是奉东陵郡的上级所托。
苏容若打开一看,竟是她梦寐以求的易容术,沈玄微这只大狐狸,将她的心思摸得如此透澄,他俊美盖世却成功躲开了无处不在的通缉,原是因为会易容之术。
这天,阿诺照例靠在椅上,闭眼沉默,阳光透过他长长的眼睫,在高挺的鼻梁旁留下几道阴影,柔和了那刀削斧刻般的坚定轮廓。
苏青站在椅背后为他洗头,女子灵巧的双手,温柔地按揉着那浓密麦色的头发,清秀的眉眼之间,满是欢喜和甜蜜。
苏容若旁边看着,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难以忍受的刺目。
好容易等少女将阿诺发上的水渍拭去,才吩咐:“汤轩要到村头猎户家购吃食,男人粗心,你与他同去,选精细干净的买。”
掏出怀中玉梳,细细地梳理着男子柔软的长发,目光忽然僵凝:我,这是怎么了?居然?不愿别的女人碰他。
隐藏在心灵深处的念头隐隐冒出,是惶惑不敢面对的情愫:他的世界危机重重,充满着血腥和暴力,我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