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天气逐渐回暖。
但是于山中露宿依旧冷得沁人,雾汽也重。
即便五大三粗的壮年都难抵这种沁冷,更何况一行千里跋涉早就疲惫已极的残弱。
在神女山小山坳窝一晚上,身上穿的衣衫薄,早上起来已经被雾水氤湿,贴在肌肤湿黏得让人难受。
“五、五哥,我我生、好火堆了来、暖、一暖,疯、大娘、靠过来。”一行里年纪真轻的青年努力把话说完整,听来也是磕磕绊绊。
银发妇人身上盖着件外衣躺在杂草堆上,闻听招呼听话的朝火堆挪了一寸,抱着拨浪鼓又闭眼睡去。
曹武忍着太阳穴传来的阵阵隐痛坐起,估摸自己是寒着了,“小小,你跟老六在附近捡柴,顺便看好大娘。我跟其他兄弟上山找点吃的,先把肚子填一填,完了翻过山坳,直接进大荒。”
包小小认真点头,“好——好!”
眼下天刚微微亮,远处小村庄里公鸡刚打两次鸣。
曹武撑着不适,招呼上兄弟们准备往山上去,还没走出两步,小山坳口就有人往这边走来。
一行人眼神即刻犀利,又在看到来人里眼熟的光头时,微微放松。
“你们昨晚就在这里窝着?”贾半仙很是自来熟,把手里提着的麻袋晃了晃,“都坐下都坐下,别紧张,不是来抓你们来,给你们送点吃的。”
七个汉子各自相视一眼,有些摸不着胖老道这一出究竟有什么意图。
这么早就来找他们,真只为送点吃的给他们那么简单?
还有一点,老道是怎么知道他们窝在这儿的?找得这么准?
“这胖子说话总喜卖弄神秘,烦人,老头就不喜他这套。”徐含章更自来熟,扯过光头手里麻袋往火堆旁一坐,麻袋打开,把里头装着的食物一一拿出,“来,先吃东西,边吃边说。你们的事情我昨儿听胖子说了,战场上退下来的兵,杀人,逃亡。待会吃好喝好随我去衙门自首去。”
老头一句话直接捅了马蜂窝。
空气里杀气立刻拉满。
贾半仙白眼只差没翻到天上去,小老头嫌弃他说话迂回卖神秘,他还嫌他直肠子不拐弯呢。
就这性子能活到现在,属实是命大。
“一个个瞪我作甚?”徐老头胆子比命大,黑着脸一一瞪回去,“嫌老头说话不好听啊?忠言逆耳知不知道?叫你们去自首以为害你们呢?来,都坐下,用脑子好好想想,逃亡的日子好过不?知不知道你们现在都什么样儿?一个个都没了人样!看你们年长的三十来岁,年轻的最多也就二十,往后日子还长着,是不是准备往山后大荒一扎,下半辈子躲躲藏藏,像阴沟老鼠一样过漫长后半生?你们当过兵杀过敌,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头以为你们多少身上有点血性!佛还争一炷香呢!”
“你懂什么!凭什么这么理所当然对我们说教!”独眼汉子满面戾气,被激得眼睛通红,愤怒嘶吼,“我们当过兵!杀过敌!换来这一身伤残!谁管过我们?别拿血性男儿流血不流泪那套说辞来激我们!男儿也是人!这世道又给了我们什么!”
他恶狠狠目光落在光头道士身上,满是讽刺,“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原来后招在这里!游说我们去自首,让我们自己把脑袋往断头台送!你们凭两片嘴皮子就能捞功!五哥,别听他的!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我们的命就跟蝼蚁一样卑贱!我们的冤屈我们的怨愤根本没人会在乎!”
被人指着鼻子骂,徐老头半分不恼,反而笑开,“骂吧骂吧,心里有怨气就该骂出来,骂痛快了才舒坦。”
说着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说话的曹武,“老头性子直,说话容易得罪人,但是从不说假话,你若信我,就去衙门自首,我保证,定给你们公正的判决。愿不愿意听老头细说啊?”
曹武唇角紧抿,鼻翼翕动,眼睛紧紧盯着老头。
对方不闪不避,坦然迎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