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管你那事儿,哪管什么干净不干净,有的吃就行,好吃就行,吃热了就用袄袖子抹,边抹边吃。有时头发掉进碗里,看见了就挑出去,看不见就都吃了。
远道来的客都在屋里,炕上地下,里外屋撂了四五桌,这些人都显得有身份。
王才安排了福元和福成在那里伺候着。这兄弟俩就里里外外地张罗,毕竟还是孩子,有这热闹场面还是兴奋,早把书里讲的矜持都忘在了一边,还主动拎着酒瓶子给倒酒,别人都多少喝一点,只有那腰里别着枪的老姜家的瘸子不喝,只吃饭菜,不喝酒,这么多天,一直是。是男的都喜欢枪,福元和福成也不例外,况且还是孩子,好奇心非常重,眼睛时不时地往他的腰上瞄,但不敢吱声。王才叮嘱过他俩,凡是有枪,而且敢亮的都不是一般的人,离远点。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金凤子,中国结亲家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老王家跟老高家是门当户对的,金凤子在这段时间里把个宝昌摸了个透,这个小伙子是一个傻巴拉叽的人,自己嫁过去,肯定吃不着亏。
等老头高柱一死,这个家就得自己说的算,金凤子心里非常清楚。在老王家没有当上家,到了老高家一定得当家,对权力的欲望,在金凤子的心里一天天地膨胀着,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嫁过去,更希望尽快成为老高家的掌舵人,把老王家没有得到的全都搂在手里。她穿着丏襟红大衫,黑裤子,一双绣花小红鞋穿在她的两寸金莲上,摇摇晃晃穿插在人缝里。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离开娘家的悲伤,她也不悲伤,爹妈都没了,她在二叔这里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巴不得早点离开,怎么会悲伤呢?倒是二婶金巧时不时地抹两下眼睛,毕竟是老王家的闺女,在自己跟前也生活了几年,人是有感情的动物,这突然间就要成别人家的,终究不太舒服。
这一天忙忙活活就过去了,定好了送亲的人之后就躺下睡觉,王才又没有少喝,躺下就睡着了,他不知道,两个宝贝儿子在里屋缠着姓姜的瘸子玩了半宿的枪。
第二天,天刚放亮,估计也就是寅时尾吧,喇叭声就从远而近了,把王才从睡梦中叫醒,他一激灵,赶快起来,要让婆家人笑话了。好在夏天的衣裳好穿,裤子一蹬,大衫一披就能出门。
昨天折腾了一天,都也累了,连每天起得老早的金巧也没睡醒,就揉着眼睛赶快出门,把迎新的队伍堵在了大门口,就让他们在大门口使劲地吹。长工们也赶紧出来把车套上。福元跟福成每人抱着一把匣子枪睡了一晚上,这会儿也睡醒了,忙红着脸还给那个瘸子,其实应该叫舅舅,具体什么舅连金巧也没弄明白。
福元趴着门缝看见,五辆大马车排了一大溜,清一色是大白马,头戴大红花,一顶红轿子停在门口,抬轿子的四个人都是青衣服,红带子。一面还各站了两个人,应该是备用的轿夫。这年头,都坐车,谁还坐轿子啊?又闷又慢,会抬轿子的人也不太好找,肯受累的人更不好找。
宝昌头戴小青帽,帽子上别着小红花,身上穿着灰色的马褂,外罩对襟青马甲,斜背着大红花,手里拿着大红绸子,下身穿着青灯笼裤,扎着绑腿,脚上穿着一双新青布的鞋,白色的裹脚布特别扎眼。这套装扮看起来是特别的精神,可呆会儿太阳起来,可够受的,送亲的人热了可以脱一件,脱成光膀子都行,就他不能脱。
金凤子也起得晚了,二婶金巧跟她一起睡的,金巧听见喇叭声叫她起来,她还问:“起来干啥,二婶你咋来我屋睡来了?”也不知道是真睡懵了,还是装的,等明白过来时抱着金巧大哭起来,眼泪珠子啪啦啪啦地往下掉,弄得金巧也哭起来。
金凤子是假哭,金巧是真哭,一见二婶收不住了,金凤子忙说:“二婶,别哭了,我该擦胭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