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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难得

面前来人身材清癯,年轻时应还算俊美的面容如今憔悴清冷,五官都笼上一层病态,脸颊凹陷下去,眉目间的晦暗令人心底生寒。

卫琨珸差点骂出口。说曹操曹操就到,老天今天挺照顾他啊。但随即想起传闻言双翼折之乱后,此人因好胜心极强,曾为提升武力修习禁术而走火入魔,由金丹前期直降融合后期,若不是看在前掌门裴子庚极力维护下,估计早被卸了长老之位赶出诛青了。直降五等,难怪如今这副人鬼难分的模样。

想来如诛青门这般名门正派,对此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之徒定是嗤之以鼻,虽不知沿山剑尊出何缘由放他一马,但受过正统教育的诛青门弟子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的。但眼前的陆诀却显得极为恭敬,行的是对授业之师的正礼。

“你受伤了?”尉迟章的声音如风刮枯枝,乌鸦低叫。

“小伤而已,长老不必挂心。”陆诀又俯身。

“这小子……”尉迟章下垂的眼掠到卫琨珸身上。

陆诀正想说什么,卫琨珸已抢先道:“逍遥山卫琨珸,长老怕是忘了。但我却忘不了长老啊,毕竟近几年名声鼎盛。”

卫琨珸性子说不得好,反而略显顽劣。这语气这措辞,讥讽力度不算小。但没办法,卫琨珸从小嘴毒,能与他相交的都是脾气心性上上等的人。

尉迟章阴冷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陆诀皱了皱眉却未说什么,行了礼苍白着脸绕道行过去,卫琨珸见他力气足以自己行到医馆去,便未再跟上,回了宴。

此时宴会过半,他矮着身子行到卿云岫身边坐下,卿云岫轻笑:“来得正是时候,重头戏马上开始了。”

何谓诛青门剑赏的重头戏?便是前三甲的评选活动。只见有仕女成三列呈上来三十余把宝剑,景唤风在台上道:“五年前的双翼折之乱令人心寒。诛青门所铸三十三把长剑为强我派实力,其中十把由铸剑一脉倾力打造,今日愿赠与各派中人,以结友派之谊。”

座下一片哗然。能得天下第一剑修派所铸宝剑,无异于得到一个很好的保障。当下有人大喊:“敢问离渊君子如何才能获得名剑?”

景唤风温尔一笑:“既然是好剑,便也要择人的。各位看中哪一把,可上前拿起与我门弟子比试,只要比赢了,就可得到彼剑。”

话说的很有技巧。“弟子”一词如今只用于诛青门最小一辈,便限定了取剑之人的辈分。其实也对,各派辈分稍长的人大多都有了趁手的武器,也不会拉下脸面来与小辈比拼。既不得罪人,又潜移默化使此举变成了各派小辈之间的切磋,卫琨珸当下无声地笑了笑:“厉害。景唤风这人,算盘打得真清楚。”

“怎么?”卿云岫悄声问。

“既然说是赠剑,偏偏要通过比拼的方式,看似多此一举,实则可借此探了各派新生力量的实力,再者,他所谓的‘弟子’,”他玩味地靠在椅背上,“定不那么好对付。”

赠剑仪式采取车轮战式,由诛青门一弟子当擂主,攻擂者将他打败后可得到宝剑,再由新的攻擂者挑战新的擂主。

派出来的诛青门弟子果然不简单,身手矫健剑术精妙,一连过了几人。虽然都是些不出名的小派弟子,但能坚持这么久也非普通人了。

这时从西南方跳出个青衣少女:“我来。”

不就是刚才刺伤陆诀的女娃嘛,这女孩心态调整的挺快,但是如此明媚轻快的步伐也不像是刚刚才悲痛难忍到出剑伤人啊……定睛一看,诶璇玑台汤泊如身旁靠着的那一青衣姑娘怎么长得与她一模一样?

“灵枢阁君纤纤前来讨教。”

果然发展成比试了……方才被此诛青门弟子打下的好像有灵枢阁庇护的支派弟子,这无疑像在间接打灵枢阁的脸,所以灵枢阁当然要出来讨回颜面。

不愧是大门大派,显而易见与之前门派有所区别。青衣少女执着随手挑起的一只宝剑,却将其背在身后,真正用的,是点穴。此时的诛青门弟子本已略显疲态,君纤纤身形如燕,灵巧闪避间贴近其身,右手呈点穴之势点中几个穴位,诛青门弟子右手随即酸软,长剑掉落。

“恭喜君姑娘,此赤弦剑是姑娘的了。”景唤风如前笑道。

“哼,我才用不上,我灵枢阁用剑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君纤纤声音细细软软,语调却横行娇蛮。

这便是诛青门又一聪明之处。与聚云巅诛青门当得上齐名的大抵共有四派:长安原的逍遥山,普珠海子的璇玑台,桢茂古林的七耳洞与洹阳谷的灵枢阁。这四派各有其发展方向,互不相同又各尽所长,与诛青门形成五足分立之势。逍遥山修习道法内功,璇玑台致力占星卜命,七耳洞的暗器,灵枢阁的医术与毒都与剑没有分毫关系,诛青门赠剑看起来大方,可若是除去这四派,又有几个门派的弟子能与诛青门的优秀弟子抗衡?不过这君纤纤性子也真是直,刺耳的真话还是应少说,眼尖如卫琨珸看到坐在上座的几个诛青门长老脸色都变得不是很好。

“纤纤,你在胡闹什么!快收下,并同景掌门道歉!”灵枢阁掌门岳明伦,便是方夸赞过卫琨珸须臾掌的那大汉斥责道。

君纤纤哼了一声,但也是不再言,拿了那把剑与剑鞘就下了台来。灵枢阁队伍里一片无声地狂欢,岳明伦则是满怀歉意地起身:“这孩子从小性子就蛮横,无意与离渊君子发生冲突,离渊君子多多包涵,哈哈,多多包涵……”

景唤风谦和地回礼:“岳掌门夸张了,就是小孩子间玩闹,不碍事。”

卫琨珸最烦这种你推我拒,你客我气的场面,无味地咋舌间忽见陆诀登上了台子。他换了身墨灰色的衣裳,步伐如常。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除过简单的包扎和换衣,他肯定什么也来不及做。

“诛青门陆诀。”他神色漠然,甚至圣洁。台下汤泊如身旁的青衣女子咽着泪想站起来却被他抑住。

卿云岫道:“这便是诛青门的陆诀?真的名不虚传,我已经感受不到他的内力了。”

逍遥山弟子可以感知比自己高一阶的内力,卿云岫位于开光中期,那陆诀少说也得融合中期以上!小辈中能比上他的寥寥无几,但此时他……

“你觉得是我厉害,还是他更胜一筹?”卫琨珸问。

卿云岫“诶”了一下,卫琨珸已站起身:“我来试试。”

陆诀抬了抬眼。

随手挑起一把长剑,竟觉得无比顺手,蔚蓝剑柄很好地契合手掌,剑身光洁流畅,剑尖聚光璀璨,他瞥了眼仕女持的案上名卡:泠然剑——陆诀。

他挑挑眉。

在陆诀面前站定,手抚过长剑在末梢一弹,震颤之声如蜜蜂嗡鸣,他道一句:“好剑。”

陆诀耳朵动了动,未答复。只是将自己的剑带剑鞘平举,道了声:“请。”

于是卫琨珸动了,剑破风的声音在大厅之内响的格外清晰,白衣三重,卫琨珸虚影如飞鸟,每分秒一个不同的剑式,一点不像是只学过些皮毛剑法之人。三息间逼近陆诀身,挥剑一攻被他挡了。卫琨珸暗自吃了一惊,在受到那种程度伤势的情况下还可一瞬间爆出这么深厚的内力与强劲的外力,大概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不许放水。”在卫琨珸握剑迎上的第十个回合,陆诀肃然在他耳边说道。

“你想太多了吧,我打得这般卖力你竟质疑我?这难道是种变相诋辱?”卫琨珸郑重道。挡住陆诀当头一击,脚底向后移了二寸,略处在了下风。

陆诀的剑流光溢彩,看起来已是必胜之兆,却见他眉头一蹙,剑微不可察地向旁移了移。重心偏离,卫琨珸的剑尖陡然挑起,剑风本就凌厉,直逼得陆诀退后数步,跌落下台。

景唤风讶异的神情一闪而过,但很快拍掌笑道:“一早便听说逍遥山的卫更胥少年俊杰修为精湛,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这柄泠然是你的了。”

卫琨珸暗自好笑。真是个榆木头,坚决不欠人情受人恩惠。但他方才其实已使出八成力,较之以往与门内弟子切磋已不算放水,却仍落了下风,诛青门的实力真是不可小觑。

剑尖闪着冷光,他注了丝内力进去,剑就通体泛白光,且散光均匀。铸剑比习剑更难,能造出这种层次的宝剑……他望向诛青门方向,发现陆诀立在长老身后,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完全无恙状,俊朗如玉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卫琨珸斜了斜眉梢下了台。

其次便是前三强的评选,卫琨珸没兴趣看老东西们推举谦让的虚伪景象,一早下山喝酒去了。

——

自诛青门剑赏大典结束后,卫琨珸便又去闭关了。卫琨珸其人,虽说生性洒脱不爱束缚,但对闭关一事却看得极重。他向严徐逸郑重表态,认为三月后的夺魁之战至关重要,只有潜心闭关用心修炼才可有一争之力,严徐逸便允了。

某日早,卫琨珸醒来后依常在石床上翘着个腿啃桃子看话本,优哉游哉。忽听山洞外有脚步声,当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了桃子塞了话本摆了打坐式。眯着眼看到洞口一抹朱色飘进,调侃的声音如洞箫悠然:“这么熟练的动作,一看就练过好多遍了吧琨啊。”

卫琨珸霍然睁眼,朱衣男子笑吟吟地望着他,一双如水桃花眼和红润的仰月唇,及腰的长发由玄色发带束着,上戴竹簪,衣前绣一只朱雀戏水活灵活现。

卫琨珸气急败坏地站起:“燕入语!看你为老不尊那样,究竟怎么当上朱雀宿之掌的?”

燕入语边慢条斯理的答:“不才年方二九,怎么叫为老不尊?”边走到卫琨珸面前,打量他一番,紧接着猛地揽住他的腰拽到怀里。

卫琨珸一惊,正欲挣脱,燕入语已放开他,手里多了一本卫琨珸方藏在腰带后的话本,修长的手卷开一页,桃花眼扫了扫:“啧啧,都多大了还看这种不切实际的小儿玩意儿。”

卫琨珸寥寥理了理衣袂,抬眼不耐烦地问:“干嘛到逍遥山来?”

“自然是想你了呗!”看到卫琨珸手间内力运转,“逗你啦!来此是以夺魁之战主司的身份进行督察,顺便到你这转转。”

燕入语,字无辩,普珠海子璇玑台朱雀宿之掌,与卫琨珸相识在四年前的璇玑台祭典,其时卫琨珸参加了场比试初露锋芒,燕入语便贴了上来死皮赖脸地混熟了。燕入语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璇玑台祭司,虽不至于他自己所说的二九,但比起其余几个上了三位数许久的“老怪物”,也着实算是年轻有为了。

不过……既然他来了……卫琨珸掀了衣角腿一折一伸坐在石床上:“青龙宿之掌汤泊如,何时有的个女儿?”

“什么女儿?”燕入语略加思索,“噢你说的可是君纤楚君纤纤姐妹?那对双胞胎大抵是五年前将掌门认作义父,虽是灵枢阁弟子,但一年中春天的三个月总是在璇玑台住的。”

什么义父义女的卫琨珸丝毫没兴趣:“那君纤楚的身世你了解多少?为何会与诛青门的陆诀有过节?”

燕入语凑近他,桃花眼眯成一条缝:“你问的这么详细做什么?不会……是看上了那双胞胎姐姐吧?”

卫琨珸无语地推开他:“如榭都比她好上百倍。你打什么马虎眼,快说。”

燕入语唇角向下撇了撇,耸耸肩无可奈何:“我也不清楚啊,璇玑台只问前路不顾回程,这些琐碎凡事我们不能介入,也不会专门占卜,自然不清楚。但你说的叫什么陆诀,这个人我倒是有点印象,在哪里见过来着……”

卫琨珸正欲追问,洞口响起卿云岫的声音:“更胥,我来给你送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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