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叹了口气,又坐定,自顾自地吐纳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睛,就瞧见绿裳女靠着檐柱,坐在座凳闭眼休憩。
风吹起她的衣裙,她看起来相当的瘦。
她倒是沉得住气,意识到王景在盯着她看。王景也不是真的登徒子,看了两眼就不再看了。
“会了?”他问。
“我试试”她道。
四周的空气开始聚集,似乎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猛然攥紧,温度骤降,原本干燥的空气也开始变得冰凉起来。寒霜凝结在竹叶上,长满冰霜的竹叶纷纷飘落,像是给大抵披上了一层银白色外衣。
“收敛一下气息。”他说。
冰冷的元焏一滞,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那银白色的真焏,如水银般在她的皮肤上流淌,灵动轻盈,闪烁着银光。
王景听到了空气被冻结时发出的细微脆响,再一次感叹小绿的天赋后,他施术将竹亭封闭起来,她逸散的气息已经杀死数棵斑竹了。
一刻钟后,她双手交叠翻转,寒气消散。
“会了。”她说。
“拜托了。”
寒气入体的滋味并不好受,王景的面颊微微发白。掌心对面的温度在逐渐消失,体内的血液开始冷却,他尝试将体内的寒气凝聚成丸,用来防止沸腾。
“你在做什么?”她松开手,问道。
“没什么。”王景握了握拳,笑道:“谢谢。”
“你做了什么!”她问,“你不要命了吗?”
“不会有事的。”
“死了可别怪我。”
“不会有事的。”他再次重复。
绿裳女看着他说:“我没入无相境之前,你可不能死。”
“一定。”他笑道,“回吧。”
-----------------
公孙范回家了。
这件事让李敖吃了一惊,他的下属纷纷议论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王景回来会不会惩治他。
可那公孙越是什么人啊。
一个是县官一个是现管。
公孙范作为湄坞长史的儿子,是那人的独子,是那人亲自下令放人。看着那道盖有湄坞府衙玺印的文书,他就觉得头疼不已,好在人已经出去了,该轮到别人头疼了。
贼曹掾史来了,下属是这样说的。见见吧,他想。
两人见了面,进了间空屋。李敖本想为他倒杯茶,却被拒绝了。
周维说:“李敖,我听说你把人放了?”
“长史令,有文书,走的程序,合规合理。”李敖回应道。
“你在戏耍我?”
“无意如此。”
“你待如何?”周维问道。
李敖满脸苦涩,没有立即答话,而是问他:“此案已移交法曹司,同你贼曹司何事?”
“我害怕你连累我!”
周维自认为了解王景,若是触怒王景,那他们这些人必然被牵连。
他又说:“主上对我们可不仁慈!”
是啊,他只对黔首仁慈,李敖心中一叹。
“你想说些什么,直说便是。”李敖道。
“你可知绣衣。”
“不知。”
“讨奸,治狱,监察不法……”
周维说了很多,只听李敖说:“窥伺密文,死罪。”
“此皆明文!”
李敖心中哀叹:“主上啊主上,你这是何意啊!”
“你想做什么?”李敖问。
没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是有人看到周维甩袖离开。
公孙范没有立刻归家,而是去找了一个人,那人是一个仵作行人。
在仵作行人的带领下,他终于再见到李玥。
李玥被放在冰冷的棺材里,透着寒气。
仵作行人说:“最多一个时辰,我先出去了。”
那人离开以后,公孙范伏在棺材上,透着光打量着曾经的女人。
那时的她面容姣好,可如今即使是有寒气冷冻,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变形,变得不再那么美丽。
他一边流泪,一边他想。他从腰间拿出一壶酒,猛灌了几口,自从他被关进牢狱以后,在那幽暗的地方里,他每日喝酒麻痹自己。
他觉得冷起来。
“玥儿的男人是谁呀?”
她有些娇羞:“玥儿是范儿的。”
他贴着她的脸说:“我会娶你的。等我父亲回来,我便告诉他。他一定很高兴,明年说不定就能喝满月酒哩。”
“满月酒?”
“我们的孩子呀。”
李玥捧着他的脸,呆看了他一眼,好像要哭出来了,盯了一会,玥儿问他说:“要喝酒么?”
他听她的声音,好像就在那里一样,记忆仿佛就在昨日。
他又觉得凄凉起来,一味悲酸,仿佛象晕船的人的呕吐,从肚里挤上了心来。
冷冰冰的面容,他瞧着,他瞧着许久,想看到她的唇张开对他说:“骗范儿的,范儿上当了。”
她的唇是冷的,是寒的。
他离开了,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离开了,在仵作行人怪异的目光中离开了。
他走在街巷里,不知道去哪里。他忽地不想回家,忽地又觉得自己病得不清。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仰起头来一看,只见苍色圆形的天空里,有无数星辰,在那里微动,从北方忽然来了一阵凉风,他觉得有点冷得难耐的样子。
月亮已经下山了。
巡街的一队甲士正在靠近他这边。
“做什么的?”一名甲士靠近以后问道一股酒味和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皱眉问道:“姓名,住址。”
昏黄的灯光使他看不清前路,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他有些疲倦。看着裤脚有些微红,他长声一叹,以为是在哪里沾染的泥泞。
朦胧的灯影里,息息索索的飞了几张黄叶下来。
四周多了不少枯树,他不禁打了个冷噤,就默默的站住了。
“这是哪?”他想。
他静静的听了一会,风吹落叶的声音,虫鸣的声音,就像在梦里一样,很远很远,很近很近。
他记得有人叫住他。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哪里了,这是他和玥儿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羲和桥。
他走过羲和桥的时候,两岸之间的一排不夜的楼台都在酣睡。
他呆呆地站住了脚,注视着那排酣睡的楼台。不知何时涌现出来的感情,让他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听。等到响起了咒骂声,他才反应过来,下了桥。
回到屋里睡下的时候,东方已经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