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芝兰堂。
嘉懿自小产后便深居简出,失去孩子对她的打击很大,但所幸未伤害到根基,在叶邈的调理之下,身体恢复得很快。
年初二回嘉府拜年,嘉琼和几位兄长也没有给她好脸色,景旸对她更是冷若冰霜,回宫后她便有点意志消沉,年中的各种庆典礼仪她都称病推脱掉,彻底闭门不出。
昨天花晨月夕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也听到不少风声,又事关景昱,她今天特意派蓁儿去打探各处的消息。
听了蓁儿回禀了皇极殿、西苑和花晨月夕的情况,嘉懿沉默了良久,蓁儿以为她身子不适,忙问她:“主子,您怎么了?”
“我没事。”看出蓁儿是在担忧她,嘉懿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事情。”
“您是觉得这些事有什么蹊跷吗?”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时过境迁,人都是会变的吧。”
蓁儿觑着嘉懿失落的神色,试探了一句,“您是说豫王?”
嘉懿颔首,叹气道:“其实,他能放下奇铭婼挺好的,为了她,真的很不值得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他改变得这么快,竟为了兆雪嫣激怒父皇。他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啊!”
嘉懿小产,归根结底,是因她和景旸之间发生龃龉。不过,细想自嘉懿嫁进东宫以来,景旸对她也算是相敬如宾,偶尔还会主动示好,甚至讨好她。
可是嘉懿要么置之不理,要么逢场作戏,换作是谁,都很难再坚持下去,况且凊葳才是景旸放在心里的人。
其实,这些年来,看着景旸宠爱别人,嘉懿也会不高兴,可是她并不认为她在吃醋。
作为旁观者,蓁儿看得出嘉懿对景旸是有感情,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不然,失去孩子,她为什么那么痛苦。如若真的毫无感情,又怎么会有孩子呢。
蓁儿心里也很想嘉懿看开,更希望她放下对景昱的执念,即便她现在什么也不去争,未来景旸继位,有嘉氏一日,她便会顺利成为皇后。
可惜,她竟对此毫不在乎,偏要逆天改命。
见嘉懿落泪,蓁儿忙出言安慰,“主子,您别想太多了,豫王他,也许只是怕连累到自己。”
“罢了,不说他了。”嘉懿随手抹去眼角的泪,转念道:“我总感觉,睿王和睿王妃,有点不对劲,很像演戏。”
蓁儿顺着她的话,“您的意思是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是在演戏?”
“不是,他们的感情没有问题,而是他们的心机可能远比我们看到的要深。”
“花晨月夕接二连三出事,他们自然是逃脱不了干系。”
“就怕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请君入瓮的局。”
“您是觉得四殿下被他们设计了吗?”
“我没有任何凭据,只是猜测有这种可能性而已。”
“那咱们要不要做什么准备,以防万一?侧妃是睿王妃的堂姐,她们姊妹关系不错,应该提防点。”
“暂时不需要,以我的身份,没人敢轻易动我。一切按计划行事,时刻警惕些便好。”
“是,奴婢会小心谨慎的。”
“对了,四殿下可搬走了?”
“四殿下在上元节之后就去潜邸了,不过听说还有一些箱笼尚未搬离,听永裕门的禁军说,今日有看到他回宫。”
绘影锦丰。
“站住!”
突然被这冷冷的一声镇住脚,景晔并没有回头,只听身侧的福祥说道:“宁妃娘娘万安。”
福祥觑着景晔的脸色,听宁妃在他身后继续问:“刚刚去哪儿了?”
景晔脱口而出,“出去了。”
宁妃快步赶上景晔,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绕到他面前,踩在台阶上,与景晔对视,“从今往后,不许再去私下见她!”
“谁呀?”景晔不耐烦地别看眼。
“明知故问。”
“行,以后我不去添香阁了。”
说罢,甩开宁妃的手,想要往偏殿进,哪知宁妃向侧一步拦住他的去路,景晔霎时变了脸,“你有完没完啊?”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什么添香阁。”
“你又不明说,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我哪里知道你的心思。”
“可你是我身上的肉,我说什么,你心知肚明。”
“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你的亲儿子,你也不是我亲娘,我的生母是宸妃,这回你听明白?”
话音未落,景晔便挨了宁妃一记耳光,惊得福祥扑跪在地,不敢出声,玉娴更是在旁踌躇不前,无奈地低下头。
景晔一手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宁妃,诧异道:“你居然敢打我?你凭什么又打我?难道就因为我实话实说,戳中了你没有孩子这个事实?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的亲生母亲,可哪个亲生母亲会像你这般对我,屡屡阻挠我的行事,次次妨碍我的计划。”
“我什么时候碍着你了,我哪里敢碍着你!那账本是玉娴帮着你做的,沉香更是以我的名义送去的!我担心你出事,叫你不要跟那些人勾连,可你几时听过我的话!我说我可以帮你,你不要冒险,但从始至终,你一意孤行,对我置若罔闻!”
“单凭你李家,手无实权又无兵力,你觉得你能帮我什么?你当我是聋子瞎子,还是疯子傻子?是你一直对外宣扬,我目无尊长,不服管教,只知道流连烟花之地,还抱怨我无官无爵,好似我真的无能荒唐不争气。
还有,若非你向父皇进言,说我年纪还小不懂事,学术不专,恐耽误嘉琼给太子授课,我会离开太微宫?待父皇欲给我封爵,你又说我尚未成婚,且无功不受禄,以致我现在连景明也不如。”
“我求陛下接你出太微宫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嘉琼是太子的岳丈,你跟着嘉琼,就相当于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接受教养,日后倘若你过于出众,太子能容得下你?
同样,若是太子有什么,你脱得了干系吗?你若不离了太子,你能独立自主,闯下自己的前程吗?你难道就想一辈子屈居人下吗?”
“我从小在太微宫长大,跟着学的政务权谋怕是比太子和豫王还要精细,也不见他们敢把我怎样。可我回来之后,你却教我韬光养晦。
我听你的了,把自己真的搞成了纨绔,成了勾栏瓦舍的荒唐客,却也真的被父皇放弃,不曾为我筹谋分毫,连个郡王都不肯给,甚至连我选妃他都不上心。
是你自相矛盾,之前说小时候不接我回来,是希望我跟着嘉琼学习,眼下又说怕我被太子连累才让我回来,面子里子都想占尽,你猫哭耗子假慈悲给谁看?”
“陛下最是偏心你的,你难道不知吗,你的名字可是与他的帝号同音,没有避讳,他就是为了你考虑才会将你送到太微宫教养啊,便是你再顽劣,他也不曾斥责你半句啊!
至于你的婚事,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因忧心岭北大案和彧兹战事,不得已将你的婚事全权托付于皇后。
你每每怨怼我,对我爱搭不理,我哪里能向你明说我是为了你的前程考量,我哪里知道你到底真心想要哪家的姑娘?
我当然想要与你沟通商量,可却成日见不到你。皇后自然是不能任由着你选了好的岳家去,我能做的,左不过是将羲家这样举足轻重,又不会身涉朝局的家族选进来。
可竟没想到,睿王娶了阮凌芸之后,阮凌君竟然真的把景昕娶回去了,而景昕倒也毫不避讳地替羲家周旋,明目张胆地拒绝联姻,并提议要给你指婚塔娜郡主。
我虽当场婉拒,但原以为你是念着跟塔娜郡主那段差点成了的旧时婚约,私心想着若是真成了,倒也是依仗,毕竟她爹忠勇侯有兵权在手。”
景晔嗤笑一声,“你也不必替父皇解释,景明才是真的不学无术,荒唐至极,可父皇再忙却也不忘替景明斡旋,娶阮凌芸是他,获封郡王的是他,去饶乐的也是他,重查沉船案更是他。
现在他发现那案子太大,牵连太多,知难而退想要抽身,就直接玩横地尥蹶子不干了,父皇也不过只是撤职打板子,依旧留着他的爵位。
同样是儿子,幼年丧母,他是被留给皇后,是留父皇身边养着的,而我,是被送往太微宫,被毫不相干的臣子教养,你说他最是疼我,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甚至都不如在外隐姓埋名的景晟,他在外有暗卫相护,为国浴血奋战,收获多少人脉功名,来日卸甲归朝,必是超品亲王,而我,却只能是你们口中的皇家耻辱,景氏败类!”
“你口口声声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是你觉得你担负起身为皇子的责任了吗,你尽到身为人子该尽的义务了吗?早前听那些内侍宫人私下嚼舌根,说你不务正业,到处留情。
我原是不往心里去的,我信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知道自己把握尺度。可现在风言风语越来越多,越传越不离谱,细细查问,亲自验证我才肯相信。
我真的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真的暗中与太子妃、豫王妃、塔娜郡主一直都有来往,更逾矩叫莲心坐了胎。你说啊,你这究竟是从哪里学的,难道这也是嘉琼教你的不成?
你这又是什么心思计谋,你这样以身涉险,叫我如何能安心,如何能不阻拦?昨天的事,若是睿王妃闹起来,将你和那丫头的事揭发,闹得人尽皆知,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