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好,天清气朗。
片片轻云在山石树木间弯弯绕绕。
此山名为青云山,不仅偏远且地势陡峭,在仙山中的名头远不及昆仑或蓬莱,但胜在别致清幽,静谧安宁。
它还有个其他仙山都比不了的名头——
在太古神衹中身份最为贵重,一抬手一句话便能号令整个神族的母神娘娘,已在这儿住了七万年。
林光澹荡。在半山腰的一条清溪旁,盈盈走来三个年轻女子。
一个穿着蜜合色水波纹软罗裙,娇俏可人。另一个穿着碧绿色祥云纹缎面烟霞裙,端丽秀雅。
“青鸾姐姐,您教我将这丝云朵变成花儿吧?”
说这话的,是另外那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的肌肤像青云山冬日里莹润的雪一般,笑起来眉眼弯弯,明澈如醴泉,皎皎似月华。
一头如瀑青丝长到了过膝,脸上神情仍有些稚嫩,个头已是大人了。
端立在她身旁的那两位女子不约而同看向少女指尖的一缕云,再看向少女明净的脸庞。
只见那月牙般的眼睛和嘟起来的小嘴一起撒着娇,露出渴望的神情。
她们俩相视一笑,笑容中都有些无奈。
被唤青鸾姐姐的女子笑眯眯道:
“云儿,你爱这云朵变的花儿,青鸾姐姐给你变便是。”
言语间尽是温柔耐心。
云儿仍自顾嚷嚷:
“你们为何从不教我仙术,只带我四处玩耍。这青云山从山脚到山顶,我已经玩了数不清楚多少回了。”
青鸾只笑着拿过云儿手中的那丝云朵。
另一位女子似有不忍,怜惜道:
“云儿在这山上待得着实有些闷了。除了吃喝玩乐,娘娘皆不许她做,不让她学。她最喜欢娘娘摘几片云朵变成花儿给她玩,可惜连这点小法术,娘娘也不肯教她。”
她对青鸾低声道:“你我不如便教云儿些小法术吧,也好让她有点事做做,免得成日闲极,闷坏了。”
青鸾已将那丝云朵变成了一朵花儿,递到云儿手中,这才转头轻声道:
“金凤,娘娘特意嘱咐过,云儿还是不学法术为好。开了这心智,只怕难收得住。”
“况且娘娘已封印了云儿的仙力,又簪了锁灵簪,她毫无灵力和修为,连这些小仙术也是学不成的。”
金凤点点头,轻叹道:
“娘娘自七万年前挑了这青云山住下,统共不过只离开过四五回。这回娘娘匆匆去仙宫,你我都不让跟着,便是放心不下旁人照看云儿。”
所幸叫云儿的少女已经忘了刚才的抱怨,乐呵呵拿着云朵变的花儿去招惹溪边的蝴蝶。
青鸾的视线从云儿身上稍稍移开,脸上笑意渐隐,神情变得肃然:
“着实想不到,神族当年派出五位少年仙子去凡间历劫修行,如今历劫期满,竟有两位没有返回仙宫,踪迹全无,令娘娘忧心如焚,急忙去仙宫与神帝神后商议此事。”
“的确是匪夷所思。”金凤眉心微蹙,道:
“失踪的这两位仙子中,百花宫的绛雪仙子修为或许弱些,但杜蘅仙子乃百草苑药王的长子,先天灵力充沛,去凡间历个劫怎会出意外呢?”
“什么意外?”
云儿边拨弄溪水,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听见“意外”两个字,好奇地扭过头去问。
金凤冲她笑笑,道:“你只管玩你的。”
溪边的云儿一会儿蹲着一会儿趴下,吭哧吭哧忙个不亦乐乎,合拢的掌中终于多了一尾红色小鱼。
簌簌声响,一只兔子从山林里窜了出来。
那兔子通身赤红,模样眼生。
云儿被这只从未见过的赤兔吸引了。
这山上鸟兽颇多,青鸾和金凤说着话,并未在意。
云儿放下手中刚抓到的鱼儿,好奇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只蹦蹦跳跳的赤兔。
金凤望了灵芸一眼,又看向青鸾,眉眼间有几分忧虑,道:
“云儿的仙力被娘娘封印,与凡人无异。如此她的仙气固然不会被外间察觉,但若有朝一日遇到险情,她如何保全自己?”
青鸾笑道:“你怎么忘了,娘娘早已让云儿服下金丹护体,只要非为天劫,寻常磨难皆可保性命无虞。”
“她的封印已过去七万年,即将失去效力。娘娘临行前说,待她从仙宫回来,便要重新为云儿封印。”
“你我只管照看好云儿,她如今年纪尚小,难免玩性重些,待长大了肯静下心来学些寻常经书,针黹女工,安安稳稳跟我们在这山上过日子便是。”
说到此处,她们又不约而同向溪水边看过去。
这一看让她们大吃一惊。
片刻前云儿还在溪边抓鱼儿玩,此时只见溪水流淌,哪还有云儿的影子?
山间密林中,云儿正与赤兔追追赶赶地玩得欢快。
那赤兔身子一跃,往山巅上跑。
云儿咯咯笑着追在赤兔后头。
她是从小跑惯了的,但随着山势逐渐陡峭,渐渐喘息起来,放慢了脚步。
“咯嘣”一声,脚下的一块石头崩开。
云儿低下头,随意将碎了的半边石头踢得飞起。
那石头一个弧线,悄无声息地从山巅坠落。
云儿抬眼,这才惊觉自己前方便是青云山下的万丈深渊。
刚才一直在自己跟前儿跑着的那只赤兔呢?
此时连影子都见不着。
莫非它跑得太快掉了下去?
云儿想向山下看一眼兔子的踪迹,往前两步就是悬崖边。她一个哆嗦,畏怯地停住了。
方才和煦的山风骤然猛烈起来,一阵怒号中狂暴地卷起山石沙土。
云儿用衣袖遮住颜面,慌张地想顶着风跑下山。
狂风如迅速移动的巨石一般推着她的身体,她半步也跑不动,头发被吹得在风中散乱飞舞。
她从未见识过这样的风暴,踉跄着被风往后连连推了几步。
脚下骤然悬空。
云儿尖声惊叫着,从山巅坠落。
她的身子随狂风在空中飘荡,渐渐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渐息,随之而来的是坠地的巨大声响。
伴随着这声响,云儿的封印破开,磅礴的仙气从她身体迸发出来。
一只黑羽白喙红爪的鸟儿正从上空飞过。
受到声响的惊吓,鸟儿慌张地扑闪翅膀。
爪间落下一颗细小的五彩丹丸。
丹丸落在云儿头上,即刻隐没于她的乌发间。
浓烈的花香瞬间弥散,侵入了她的肌肤和筋骨。
……
阳光透过淡云,照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皓腕微抬,纤长的葱葱玉指动了动。
落于她指间的两只蝴蝶被颤动所惊,扇翅飞走。
还有几只蝴蝶恋恋不舍地流连在她的发梢、肩颈和手臂上。
女子翻了个身,悠悠醒转。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仰望蓝天白云。
自己这是在哪儿?
她支起手臂,一只手撑地,慢慢坐起来。
眼前是绵延的荒野,身边只有杂草和裸露的泥土。
离她不远处,长着几丛不高不矮的灌木。透过灌木,隐约可见一条小河。
视线所及只有些不起眼的小野花,却有七八只蝴蝶在她身边翩翩翻飞。
她依稀记得,自己是从一个山坡滚下去了。
但那座山的周遭,并非眼前这幅人迹罕至的原始景象。
阳光刺目。女子下意识抬起一只手腕遮挡。
脸瞬间被一面宽大的鹅黄色绫罗袖子遮住。
她一惊,盯着眼前飘逸的广袖和如意云纹刺绣,看了十几秒。
这是古人衣裳才会有的袖子。
她放下遮目的手,看向身上。
一袭鹅黄色的丝绸罗裙,散发着温润亮泽而高贵的光芒。
叫不出名字的料子,比自己见过的所有丝绸都更细滑柔软,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还有丝丝凉意。
她懵住,发了好一会儿呆,惶惶然地慢慢站起来。
身上隐隐有些酸痛,但并没有任何伤。长发如瀑过膝,随意披散着。
她往头上摸了摸。
这身衣裳,本该有个像样的发型相配。至少,应该有古风女子常用的束带或发簪。
可是只有几根草枝挂在她头发上。
除了草枝,还有一种极特殊的花香在她发间萦绕。这花香既馥郁又清雅,却不像她闻过的任何一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