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远成膝下有一个女儿,前年和夫婿和离投靠娘家,没有住在单府中,而是单独住在了东城的一处道观中。
道观周围的防守并不严密,显然单远成是放任这个女儿自生自灭了。
单兰珍穿着简朴的道袍,周身没有一点艳色,她未施脂粉,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皱纹,三十如许的年纪看着却像是四十多岁了。
“你让我劝爹不要杀你们?姑娘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桑姬抬手扯开了衣襟,指着还残有痕迹的脖颈道:“因为我相信你不想死!两年前通城被破,你带着家中侍卫从乱军中厮杀而出,可是却被夫婿指责抛头露面,不守贞洁,要求你自尽。”
“你愤怒不甘,最终与你的前夫和离!”
单兰珍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脸上的平静荡然无存,藏在袖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桑姬道:“我也遭遇了和你一样的事情!洛阳城破,我的至亲长辈要我去死,我不愿意,所以我活下来了,站到了你的面前。”
她隐去了这其中的艰难求生,正如她没有说单兰珍是经过怎么样的艰辛,才最终拿到了和离书,而不是休书,更不是棺木!
桑姬逼近她,一字字地道:“现在又有人逼你去死,之前是你的夫君,现在是你的父亲,你要死吗?”
单兰珍眼神闪烁不定,呼吸加重,眉宇间浮现出挣扎之色,显然她不想去死。
可是——
“我不孝,当年的事情已经给家中带来许多麻烦,如果不是爹帮我,我在两年前就该死了,现在不过是将这条命还给爹娘,你走吧,我就当你没来过。”
她指着门外让桑姬离开,不打算将她捆起来交给单远成。
桑姬不能走,她走了就算能够躲起来,可是然后呢?
单远成决心带着他的家眷一同赴死,城破之时,就是单远成全家赴死的时候,他连至亲都下得了手,更不用说是城中的粮仓了,他绝对不会想将粮食留给李晏。
桑姬问道:“你不想死,为什么还要死?”
单兰珍失笑,果然是少年人,以为自己不愿意就可以不做,这世间言语化作的刀比真正的刀剑更伤人。
单兰珍是父母爱女,长大后嫁到了许家,许家是和桑家、孙家齐名的世家大族,她能嫁进许家全靠先祖的名声——为了抵御蛮人入侵,单家上下几百口只活下了三个幼子。
她高嫁进去,和夫婿感情好,膝下有着出色的长子,原本日子该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但是一场战争的失败让她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单兰珍擅长骑射,天赋在众人之上,她的父亲多次惋惜她是女子,否则必定能光耀门楣,她嫁人多年,手上的功夫没有丢失,那时城破后,她带着幼子和侍卫一起突围。
和敌人厮杀时她没有感到害怕,之后却让她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害怕。
往日恩爱的夫婿问她为什么不自尽守节,婆母给她送来了白绫,最让她骄傲的长子无言地给她磕了四个头,神三鬼四人一,他在求自己去死。
当时的单兰珍不愿意死,本朝风气开放,那么多女子都不会死,为什么她要死?就因为她嫁到了世家吗?
要展示世家的不同,要彰显世家的风骨,所以她就要守着苛刻的礼仪,要去死吗?
她不愿意!
可是这带来了什么后果呢?
单兰珍眼中闪烁着水光,两年后的她想,若是能够重来,当年她真该去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