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七妍在卷帙间穿行，仿佛鱼入水中，愉悦至极。她一会儿拿上一卷，一会儿又弃了这卷拿起另一卷，最后却连连看了几卷都想要，难以抉择。郑璜同为爱书之人，看到她脸上为难的表情，便理解了她心中的纠结，但也不加打扰，只是在一旁偷笑。

忽然间，卫七妍的目光落于角落处，一堆精装卷轴的底部压着一本白封小册。她轻轻抽了出来，才发现这是一本《佛说盂兰盆经》，经折样式装帧，里面是手抄的经文。卫七妍只看了为首第一个字，就立刻被吸引住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字迹，方开始还是端庄的楷书，但不似正楷的刻板端正，而是兼顾了行书的潇洒秀丽，可要说它是行书，却又处处透露着锋利的棱角，宛如一名瘦削剑客，失意落魄间又含起杀意。

及到后来，书法更偏向行草，笔笔相连，如涛如流，仿佛要将心中的肝胆都泼尽。看到最后，笔迹已完全难以辨识，大片大片滴落的墨迹晕染开来，连成一片，如被寒霜染尽的天空，又似熊熊燃烧的业火。

一番看完，卫七妍已是语气凝滞，心神激荡。

“这……是谁的字迹？”

“啊，这个是……”郑璜察觉，急忙跑来将经折拿走叠好，藏入怀中，“这个不行，你就当没看见好了。”

卫七妍忍不住追问，“这不是你和长公主的笔迹，对吧？难道是出自郑公的手笔吗？”

郑璜见拗她不过，只好屏开了全部下人，拉了她到坐床上，小声道，“这是我兄长写的，他早就叫我烧掉了，你不要和外人说啊。”

“你的兄长……郑潜曜？”

郑璜点点头。

卫七妍知道郑家夫妇都善于书法，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个儿子的笔力，竟比夫妇俩都更胜出一筹。

“写得这么好，为什么要烧掉？”她不由觉得可惜。

“你也觉得吧？”郑璜心有戚戚，感叹道，“这是阿兄为母亲写的。三年前母亲病倒，卧床三月，家里人都道无力回天，只有阿兄侍奉在母亲左右，日夜不离。那时他为母亲抄了好多经文，甚至不惜刺伤自己，以血写书，恳求神明用他的命替代母亲，被我偷偷看见了。”

说到伤心处，郑璜忍不住哽咽，“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后来母亲病愈，阿兄就烧掉了所有自己抄写的经文，还让我不要对任何人说。”

郑璜看向七妍，目光急切，“阿妍，你说会不会哪一天，阿兄忽然就离我们而去了，是不是神佛真的用他的寿命，换了母亲活下来？我不想失去母亲，可是，我也不想失去阿兄啊……”

郑璜忍不住流下泪来，七妍也不禁动容，用手替她揩去泪水，温柔道，“当然不会，神佛都重孝，像你阿兄这样的孝子，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

“真的吗……”

“当然了，我也读了那么多佛经，熟悉佛祖喜恶，你还信不过我？”

郑璜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今日和你说过后，内心舒畅多了。”她又拿出怀中的经折，“阿妍，我看你好像很喜欢阿兄的字迹，要不……我就将它赠予你吧。”

卫七妍忍不住面上一热，心道她的说法实在容易令人误会，但见她目光坦荡显然没有往别处想，便没作辩解，“这，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