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柠却没有伸手接。
那女孩接着道,“平宁阏氏说了,请姑娘不必多虑,这是她私下自备的贺礼,与旁人无关,且并不贵重,姑娘尽可放心收下。”
卿柠这才接过来。
“替我多谢你家阏氏,这份礼物坤兰诺收下了。”
女孩略一点头,“内有一木匣,是阏氏给姑娘的。”
“给我的?”
女孩点头,便翻身上马。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卿柠才想起,这是平宁阏氏身边那个伶牙俐齿的绿衣婢女。
“达达,平宁阏氏是谁?为何送如此多礼物?”站在毡帐门口的乌涂亚好奇的问道。
“她是左大都尉的四阏氏,也是达达的一位朋友。”
卿柠将包裹拿进去,除两套华服、一件雪狐狸毛披风,一个装有金玉首饰的妆奁外,果然还另有一个小木匣,打开一看,是面铜镜,她取出拿在手上,左右翻看着,想起那日二人的“一镜之缘”,不由莞尔,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平宁阏氏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铜镜真漂亮。”
卿柠点了点头。
这面铜镜精巧异常,只手掌大小,一根黄绸带系于圆钮上,背面镶嵌着绿松宝石,四周环刻一圈花叶纹饰,仔细辨认,纹饰中篆刻有铭文。
“见日之光,久勿相忘。”卿柠喃喃念出来。
平宁阏氏性情温良,又爱读书写字,这要在现代,两个人还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想到这里,卿柠轻叹一声,将铜镜连同木匣取出来,其余依旧原样包裹好,放进乌涂亚的嫁妆中。
此时,男人们也在忙着宰杀肥羊,燃起篝火,空地上已经摆上几案,用以祭祀用的牺牲一一摆上案台。
女人们将自家陶碗、陶罐都搬过来,在篝火周围铺上毡毯。其它部族人也带着干肉、毛皮等礼物往这边走,一时之间,整个部族都洋溢着欢乐喜庆的气氛。
终于,举行仪式的时辰到了。
新娘被女人们簇拥着往新帐走去,那边也响起了男人们的笑闹声,同样穿上礼服、头戴狐皮圆顶帽的麻察也被簇拥着到达帐门前,毡帐前早已经铺上漂亮的鹿纹毡毯,上面正中纹制着一只长角白鹿,周围环绕着简单古朴的羊、马和飞鸟等象征祥瑞的图案。
两人端坐于毡毯上,巴鲁夫妇二人都装扮一新,就连敖斯木和两个妹妹也穿上了节日盛装,太塔依然身穿巫师袍,手中没有拿那根手杖,只在胸前挂了一串鹿角骨链。
立于一旁的部族老者开始吹响胡笳,随着悠远的旋律响起,皮鼓也有节奏的敲击起来,太塔端起一只青铜圆钵,随音乐逆时针围着端坐在毡毯上的二人转圈,念念有词着,将手指伸进圆钵,蘸酒弹向他们的头顶和四周,连续转了三圈方停下。接着,乌涂亚和麻察站了起来,跟随太塔走向祭坛,人们一边随着乐声低声吟诵,一边簇拥着二位新人往前走。
到达祭坛,麻察和乌涂亚一同跪在毡毯上,太塔面朝东方,取下胸前的骨链,托在手中高举着伸向天空,高声呼唤:
“啊,呼啦伊!——”
暗灰色的云层波涛般翻卷着叠映到天边,一阵无声的风从她指间划过。
“伟大的太阳神灵,赐我族以安宁!伟大的孤尸先祖,护佑我族以不息!”
这是卿柠过后从巴鲁那里才知道祈祷词的含义,太塔念的并非胡语,而是孤尸族古老的语言。
太塔仰头向天,不断重复着,一句比一句语调更加高亢响亮,仿佛要穿透云层,抵达世界的尽头,去唤醒神灵。
终于,一道微弱的曙光撕开云层,洒向大地。
卿柠望着那片被镶上金边的云层,心生敬畏,这个古老民族一直在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护佑着所有子民。
祭祀仪式过后,才真正到了部落的狂欢时刻,麻察和乌涂亚重新坐回到新帐前的毡毯上,许多人端酒过来,说着祝福的话,敬向两位新人,他们也都来者不拒,一一接过饮下。
大家开怀畅饮,载歌载舞,一直尽兴到了深夜,就连巴鲁也喝得满脸通红,脸上带着笑意,卿柠从未见巴鲁像今天这般放松。
麻察曾经说过,从小到大,巴鲁阿大对自己就格外严格,不论骑马练箭,从不放松要求,即便麻察在同龄孩子中比赛赢了,也没得到过巴鲁的称赞,永远都是一句:孤尸族的子孙应该更加勇猛。
作为一个不善言辞的父亲,平日极少对麻察展露内心柔软的部分,可是今天,看到儿子终于长大成人,结婚娶妻,巴鲁应该感到格外骄傲和欣慰吧。
就连太塔,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退出这种热闹的场合,而是默默盘腿坐在一旁,难得的喝了两碗马奶酒,但不知为何,太塔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卿柠望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发现自己既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被原来的世界远远抛弃,此时此刻,她孑然一身,觉得自己就像一颗找不到归属的流浪行星,没有名字,黯淡无光,独自飘荡在无际的黑暗里,不被仰望,不被想念,也无法想念任何人。
卿柠醉了。
这次,她主动端起酒碗,敬着周围的人,相熟的,不熟的,皆一饮而尽,喝完,又熟练的拿起刀,割下一条冒血的烤羊肉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卿柠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地道的胡族女人了,变成胡族女人,就可以像他们一样迁徙游荡,就再也不用想家了。
卿柠醉眼朦胧的环顾四周,无声的笑了起来,她丢下酒碗,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草地上。
蓝色星空在眼中不停旋转,恍惚中,她似乎看到林知远那张刻板严肃的脸,禁不住咧开嘴傻笑起来,
“呵呵,哥,你看到那颗星星没?那是颗、流浪行星,就像,我一样,不停的飞啊、飞啊、飞......”
卿柠感觉林知远蹲下身将自己背起来,她趴在他温暖宽厚的背上,浑身绵软无力,眼前的一切摇晃得更加剧烈,让她什么也看不清,卿柠搂住林知远的脖子,喃喃的说,
“哥,今天是乌涂亚和麻察的婚礼,看到新娘没?漂、漂亮吧?那是我妹妹,我最亲的妹妹......哥,你知道不,新娘的礼服,是、是我设计的,那是我很久以前就、就设计好的,我是准备将来在我们、结婚的时候穿,今天看到乌涂亚穿上,我开心极了,差点看哭了,太美了,美,美......”
卿柠说着说着,眼皮再也睁不开,
“哥,困,......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