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终于停下,有人上前,想将她抬下来,被卿柠制止,用尽力气说道,
“我自己来。”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会是洪亮的,可是一出声,却暗哑干涩,好在那几个士兵听懂了,没再坚持。
卿柠努力坐起来,慢慢挪下车,两脚踩进厚厚的积雪,未等她站稳,后背就被人猛的一推,卿柠扑进雪里,她重新站起来,回头冲那士兵看了一眼,看到士兵脸上一颗黑色的痦子。
卿柠突然有种时光交错的幻觉,恍惚回到儿时的寺庙,奶奶走在前面,自己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东张西望,看见一个形容瘦削的男子跪在殿外香炉边,一面往炉壁贴硬币,一面虔诚跪拜,待他起身,男子脸上赫然多了颗黑色的痦子,长着黑痦子的男子更加虔诚跪拜,却将远远看着的卿柠吓得一激灵,边跑边喊:
“奶奶,奶奶!”
“小声点,庙里可不能大喊大叫,会惊扰到佛祖的。”
奶奶牵起她的手警告道。
“你看那个叔叔,那个跪着的叔叔,脸上长出来个黑东西!刚刚还没有,他一拜,就长出来了!”卿柠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惊恐。
奶奶看了那人一眼,嘴里念叨着,
“那是他做了错事,佛祖在罚他。人要积德行善,才能得到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卿柠一听,慌忙捂住脸,紧紧攥着奶奶的手,再没敢松开。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脸上长着痦子的胡族士兵,卿柠忽然想起那个跪在香炉前虔诚忏悔的男子,忍不住笑了,人是多么奇怪啊,死到临头竟还能产生这种毫无来由的联想。
这一想,反倒让她清醒许多,身上也有了力气。
“快走!”
卿柠的笑似乎惹怒那个胡族士兵,又被他狠狠推了一把,这次卿柠没有倒下。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她抬头看向四周,竟到了龙城祭祀台。
台下站满了人,都静静伫立在雪地里,卿柠沿着湿滑的土阶一步步走上祭祀台,俯瞰密如蝼蚁的人群,竟让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台上积雪已被扫净,除几案香炉,台中央,一堆枝条捆扎成垛,上面并排放置两只黑漆大圆盘,一只盘中摆着血淋淋的牛头,另一只则是空的。
她并没看见巫师,反倒看到衣着朴素,不施脂粉的大阏氏由“吊梢眼”和千骑长陪同立于祭台一侧,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几个陌生面孔,卿柠并未在左大都尉营帐内见过,想必是大阏氏的人,一排胡人士兵站在他们身后。
卿柠以为大阏氏见到自己又要冷言讥讽,谁知她神色泰然,几乎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众人表情肃穆,噤声不语,仿佛卿柠不存在的一样,正在她纳闷之际,一阵细碎的铃声突然从祭祀台另一侧传来,几个灰袍人摇动铜铃走上来,领头的正是昆巴拉巫师。
身着巫师服的昆巴拉,手持一面扁圆皮鼓,面无表情的走到台中央,双手高举,仰天大呼:
“啊——呼啦伊!”
台下死一般寂静。
大阏氏慢慢走到昆巴拉身边,大声道,
“大雪四日,龙城各部落牛羊冻死无数,如此下去,牲畜不保,我们也会饿死。为消白灾之祸,尊敬的昆巴拉大巫师将祈求天神护佑,赐福龙城!”
台下人群齐声应和。
大阏氏突然伸手指向卿柠,声色俱厉,
“昆巴拉巫师请过天神,此番灾祸,正因这个女人而起!此女为异族,被恶灵附身,自她出现,便将厄运带至龙城,直至白灾降临。”
人群开始躁动,后面的人都往前挤,想看清这个给龙城带来灾祸的女人的面目。
昆巴拉巫师再次高举双手,凝声道,
“今日,将以此罪恶之躯祭祀天神,用她之血告求诸神,还我胡族以安宁,让龙城百姓免于灾祸。”
巫师苍老的声音似根根钢针,直穿耳鼓,周遭安静下来,卿柠只听见雪扑簌簌落下的声音。
三个身强力壮的士兵上来,其中一人扛着一把宽背利刃的寒铁大刀,两人上前,将卿柠强行按住跪倒在地。
昆巴拉巫师开始在祭坛前念念有词,端起一碗深褐色的浓稠液体,并将手指伸向牛头断颈处,抹一抹已经凝结的血,放进碗里画圈搅拌,然后走到卿柠面前。
“以你之身赎罪,助我族度过此劫。”
昆巴拉低声念着,将血涂抹到卿柠的脸上,一股血腥夹杂着铁锈气的怪异味道直冲鼻端,让卿柠忍不住一阵反胃,她偏头躲避着,却被士兵按住头,直到被涂得满脸血红。
巫师抬手示意,士兵退到一旁。
“我犯了何罪!要以这种方式置我于死地!”卿柠不禁喊道。
昆巴拉并不理会,双手向天高举,嘴里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