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一唱,必有一和,和的那个,说来就来了。这次说话的是关阳侯夫人,程柳氏。
胞弟柳贺庸馕无才,全靠祖上荫封,勉强维持在峣姜世家大族的身份。柳家表面风光,实则落魄,程柳氏的言行气度,自比不上郡主出生的平献王妃。
为了铺叙后话,竟连可匹敌关山风月、千军万马的江山水云琴,琴声单调之言都说出来了,可见柳贺这个胞姐亦是无脑之辈。
“王君,妾早便听闻琅朱公主的白露未晞,一舞冠绝天下。往日无缘得见,今日大喜之宴,不若就由惠仪县主和公主二人合作一曲,想来定能成全一代伯期之经典。”
“欺人太甚!”
这个陈悯年纪大,气性也大,脱口而出就是不满之词,酒樽往案几上狠狠一掷,酒水溢出,弄得满手都是渍迹。
他手底下两个侍郎亦在一旁应和:“区区一个县主,也敢叫我们公主相配!当真不把我们大周放在眼里。”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个女子身上。
一个素纱娟衣,飘渺出尘,眉目清秀,温柔婉约;
一个襜褕如火,绸缎如霞,半纱遮面,媚骨天成。
好似一场冰与火,炎与霜的碰撞,众人不过一番神思畅想,已是心动神往。
“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虚与委蛇的事自是要做,譬如峣姜这位不惑之年才登上帝位的老王,此刻定要假模假式得这么问上一句,方显一国之君的宽宏气度。
金钗慢摇,钿妆镙黛,流朱与面纱下的绝色笑貌瞧得不真切,依稀可从琅朱公主的眼底与眉色间辨出几分波澜不惊来。
说话间,仿佛有清铃如乐,桂馥兰香:“高山流水难寻知音,能得江山水云琴为伴,不甚幸之。”
徐徐从桌前站起,身上金丝勾勒雀翼,恰似遨游漫天云霞。宫绦环系,绫罗环佩;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不过一眼的身姿风华,便叫在场见惯风月场所的贵胄们胸中一热,目光灼灼,紧追不放。
盈盈一拜后,曲调转醒,琴乐空灵。
宫中有乐师多广博,附之而上,默默相和,如练多年,悠扬婉转。
白露未晞是自创的身法舞步,起兮有轻盈飘渺之态,伏兮有荡气回肠之情;动有追云逐月登鹤而去的洒脱,静有苍茫世间遗世独立的清醒。
无论配以何种曲乐,都能舞出别样的风姿。
是以香炉袅袅熏烟,曲声绕梁盘旋,潺潺流水,高山之巅,尽现眼前;衣裙翻飞,凌空而起,婀娜娉婷,宛若月宫仙子,披星踏月而来。
时而风轻云淡,有出尘脱俗之丽;时而一颦一笑皆是妩媚,眼波流转间,道不清的风情万种,诉不完的情谊惆怅。
撩人心弦之盛,摄魂夺魄一词亦不未过。
绸缎滑落间,一双纤纤素手,葱白玉润,清白如雪。瞧得人胸腔间仿若升起一团邪火,喉咙中生出几分干渴来,有压制不住的臣客连忙饮酒抑制。
一曲舞毕,竟叫无数人失了心魂,待回过神来,感叹舞姿琴曲之美妙只觉回味无穷。
然而舞曲短暂似流星划过,匆匆流逝,不可回转。又顿觉怅然若失,仿佛失去什么不得了的宝贝,心中空落落的。
再看跳舞之人,虽一帘薄纱遮面,依旧挡不住的风姿绰约,风华万千,与锦绣山河相比亦不逊色,令人心驰神往之余,一时间竟平白增添了许多不该有的念头。
在场有三个人的心思却是不同的,其一便是早已见过公主面纱下倾城容颜,峣姜素来能征善战的三公子戎烈。迎亲归途上的远远一观,国藩院前的对视一望,早已让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这份心思藏匿在夜间无数次辗转难眠的悸动中,尽管可以骗过旁人,却骗不过自己。
眼下这只舞,惊艳之余,更多的想法却是独拥和占有,金屋藏娇。不让天下任何人能有机会瞧见这方灿霞的瑰丽,他甚至不否认自己似乎因此吃醋了。
另一个则是琅朱远道而来原本就要和亲的对象,峣姜素有贤明、温敦和气的世子殿下。
从踏入文华殿的那刻起,这位世子便有意无意的注意着自己未来的世子妃。
或许是更早,早在峣姜王下旨后,公主抵达峣姜前,就忍不住派人前前后后打听关于她的事情。
对于以后相伴终生的妻子,他亦有过许多期盼,性格温厚,贤惠大方,自是最好的。
然而多方打听的结果却只得来一个消息:她很美。
美貌与否,从不是他所真正关心,作为未来的世子妃,待人宽厚,与人为善,大度从容方最是要紧。直到这只舞前,他仍旧或多或少保留着一丝这样想法......一曲终了,终究是输得一败涂地。
满园春色竟比不上美人明眸之上颤如羽扇的一根微睫。
淡雅梨花芳菲,绝艳牡丹惊华,戏幕垂落,双双落座。
酒盏推杯间,宴席忽而沉寂许多,乐声如常,觥筹相敬了了,大多沉溺于方才一出,久久未能平静。
席间陈悯举杯,望向端坐不语的自家公主:“殿下惊鸿,扬我大周脸面,老臣敬殿下。”
“脸面?”,冷冷开口,薄凉的声音一如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
眼眸微动间,清窈转头望向陈悯,眸如陈墨,悲喜难辨。
不多时,竟莞莞一笑:“是了,嫁来峣姜的本宫自然是大周的脸面。”
一个大国需下嫁公主和亲,说得好听些是期望达成合众连横,实际不是招安就是屈服。
以现下各国之间的局势来看,地处山脉,易守难攻的峣姜可没有半点要屈居人下的意思。此时大周要求和亲,意味着什么,自是不用旁人多说。
薄纱遮面,陈悯瞧不见她面纱下的倾城一笑,只觉那双眼睛冷漠如斯,彷佛看透天下与人心,竟比咄咄的话语更显冰凉无情。
一杯盛满峣姜特产的苏荷酒,终是没有入口。
殿外有顶着高帽的内侍,绕过众多雀跃欢笑地宾客,步履匆忙,朝内走来,径直来到峣姜王身旁的内侍总管杨俧一侧,低语向对方诉说着什么。
杨俧听后先是一惊,随即慌忙转过屈膝的身子,面露难色,小步上前,向峣姜王转述刚刚得来的消息......
这一幕幕皆落在了清窈的眼里,有薄纱遮面,她毫无顾忌的勾了勾嘴角,蔑视一笑。随后端起酒樽,放置面纱之下,以广袖遮挡,终是饮下了今日酒宴的第一杯酒。
敬,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