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诊楼跟陈曦告了个别,李越溜达到了东区的四楼,这里是干部保健科的门诊,平时几乎没什么病人,所以比较安静。他打算在这里偷个懒,在走廊的长椅上打个盹儿,补个觉。对于习惯了午睡的人,中午如果不能睡一会儿,一下午人都打不起精神。
干部保健科门诊的门口有几个年轻人,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看样子很像是医药代表。隐约还听到里面有人在跟医生说话。
看了门口的牌子,今天出诊的医生是吴德良副主任医师,照片上的人看起来白净、斯文,但又说不出哪儿不讨人喜欢,大概是眼神吧,冷漠中带着那么一丝不屑。
李越坐在另一边的长椅上,把包抱在胸前,靠着墙打盹,后来居然真的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回到了老家,还是那座近百年的老房子,李越记得似乎在自己上小学前屋顶还是麦秸杆的。有时候他在院子里玩,还能见到自家的猫在房顶上拉屎撒尿,完了还扒拉一些草盖住。
父亲积攒了几年才买够了瓦片,把屋顶翻盖了,再后来把原来用碎石垒成的院墙改造成了砖石结构,屋里的地面也用水泥铺平了,这样整座房子看起来就像模像样了许多。
李越正坐在院子里跟父母聊天,说着自己在广州的见闻,母亲摇着蒲扇,不时地问一、两句,关心的都是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李越说都很好,可母亲她不信,因为他看起来瘦多了。
父亲一如既往地不怎么说话,在旁边修理着一把锄头,一边笑眯眯地听着。
突然,李越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几声呵斥,声音由远到近,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醒了,才发现自己在医院门诊走廊的长椅上。
谁他娘的这么大声、打扰老子的好梦,正说到兴头上,母亲说好亲手做的手擀面还没吃到呢!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女孩子抹着眼泪从诊室走出来,另一个女孩子立刻过去,扶着她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女孩趴在同伴的肩头轻声啜泣起来。
什么情况?李越定了定神,人也清醒了。嗯~应该是里面的那位吴医生把一个医药代表给骂了。
对了,李越想起来了,张芸曾经跟自己说过,干部保健科不用来,不光是因为用药量少,而且有个副主任对医药代表很不友好,很多女孩子都挨过他的骂,男的则基本上不见,大家私下都认为他不是什么好人,说他心术不正,属于小鬼儿难缠。
李越当时并没怎么往心里去,自己干了五年医生,他很清楚干部保健科是怎么回事。因为医院的临床科室里,干部保健科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存在。
在一部分人的眼里,那是一个好去处,因为几乎不会有危重急症,每天都可以在轻松愉快中度过,看看报纸,聊聊天,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而且接触的都是当地的领导,别人烧香拜佛都求不到的人物,都会时不时地在这里见到,而且他们对医护人员都很客气,原因很简单:他们需要医生护士的帮助或服务。
因此干部保健科的医生、护士常常是医院里关系最广或者路子最野的人,医院里的同事遇到孩子上学、择校、保送、就业、买房、参军、转业等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的需要疏通关系的事情的时候,干部保健科就是一个资源整合平台。
但在另一些人的眼里,干部保健科则是一个不值得去的地方,尤其是那些正规院校毕业的医生。真正有技术、有追求的医生不愿意来这里,是因为他们知道干部保健科的医生平时是做什么的:为那些一定级别以上的干部们提供医疗保健服务,干得其实是跟酒店服务员差不多,是伺候人的活路。有时候查房都要在门口喊报告,得到人家允许了才能进来。问病史、查体都要小心翼翼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可能惹领导或家属不高兴。
除了给领导们解释一下体检报告里的某项指标有什么意义,就是按部就班地用点平安药、保健药,大都是些吃了没啥用处但也没啥害处的中成药。
干部们真的生了病,虽然会住到干部保健科病房,但都会请相关科室的专家来会诊、制定方案,干部保健科自己的医生只是执行方案、观察病情、及时汇报而已。
所以早年干部保健科的医生大多是一些学历低、技术差的关系户,或者手艺不高、也上不去的人,但形象一般比较好,另外就是态度必须好,要随时让领导们满意才行。
所以当时听了张芸的话,李越根本没往心里去,反正他们科用药的量一般都不多,大不了不去就是了,找这些人本来也没啥用。
今天他就是看他们这边没病人,安静,过来打个盹儿而已,居然就见识了这家伙的恶行。
他娘的!欺负女孩子算什么男人。李越心里嘀咕了一句,扭头看了看走廊里面,见还有两个男孩子在旁边的长椅上坐着,关切地看着两个女孩子,低声安慰着她们。
李越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一手拎起文件包,伸了个懒腰,然后打着哈欠慢慢悠悠地走进了诊室。
“吴医生您好,我姓李,广甄医药的。”
李越模仿着电影里翻译官见鬼子小队长的动作,点头哈腰地笑着,把包放到桌子上,双手递上了一张自己的名片,然后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去。
吴德良用一只手接过名片,看了看正面,又翻过来看反面。正面是单位、名字、职务和联系方式,反面是产品目录。
李越刚来,从医药代表干起,但他要求在自己的名片上加了四个字:儿科医生。本来想写儿科学士,但又觉得这个学位实在太基础了,不如写儿科医生,这样一来,既有识别度、还有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