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的树影在幽深黑暗之中摇曳,犹如蠢蠢欲动的魑魅,正伺机捕杀猎物。 长夜君临大地。 晏阳忍住回头观察追兵动向的欲望,借着手上紧扣着向前的拉力继续往森林深处逃去——在她又一次萌生出放弃的欲望后,称得上抱头鼠窜的狼狈逃亡之旅结束了,反过来拉着她的今剑停了下来。 “似乎……没有追上来了。”持刀巡视的少年稍微松了口气,恢复正常的红眸担心地看着她,“您还好吗?” 松了手撑住膝盖,晏阳喘得异常费劲,勉力摆了摆手。 “这、这里是——诶?!” 断断续续挤出嗓子的疑问突兀中断,不过直起身脚步一错,失重感便狂涌而来,晏阳错愕中只来得及双手抱头,便一脚踩空跌下了山坡。天旋地转间,宽大的叶片、纤细的枝条劈头打来,她不知道滚了多少圈,才总算停在一片平地上。 晕晕乎乎的躺着冷静了一会,她没发觉身体反馈出新的剧烈疼痛——除了不久前捏住今剑刀刃时造成的手掌划伤,于是试着坐起。 毫不犹豫跟着跳下来的今剑落在她身边,一脸愧疚。 “对不起,没能拉住您……” 不小心用伤口按上了堆满腐叶的地面,晏阳吃痛缩回手,摇头:“我没事。” 她换成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却觉得触感有异。 似乎是某种多节拼凑成的奇异物体。 ……这是…… 完全不想验证猜测的晏阳生无可恋,几乎是连滚带爬窜远了几步,靠住一棵树。被这莫名举动吓到的今剑无措地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地用木屐扫开落叶。 晏阳别过头。 ——那下面埋着的,是三三两两近十具白骨。 深深吸了口气做好心理建设,晏阳飞快扫了一眼那些尸体,盯着今剑。看起来年纪很小的付丧神倒是神色自若,轻快地迈过落叶间的骨头朝她走来。 是当初差不多全军覆没的护卫队吗……?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晏阳晃晃头,驱赶脑海中的恐怖画面,握住今剑伸来的手。 ——嘻。 清脆的笑声渺渺传来,她瞬间绷紧了精神,低喝:“谁?” 身旁的今剑困惑地歪了歪头,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还是配合着举刀。 铃音一响。 白底金纹的华美衣裳哪怕在暗夜里也泛着朦胧辉光,不过七八岁模样的女孩子站在尸骸对面,银发随着她举袖掩唇的动作自肩头滑落,逶迤至地。那张秀美可爱的脸庞上,暗紫双眸弯起,闪耀着纯粹又深沉的恶意。 斜扣在她头顶的白狐面具凹陷的眼部绽放出凄厉红芒,仿佛某种指令般,四周的黑暗中,无数赤色兽瞳浮现。 “好多狐狸……!”今剑低呼,迅速估算了一下,绷住脸对晏阳说,“请您跟紧我!” 身材娇小的付丧神弯腰前冲,避开一只扑击的狐狸并反手用刀鞘用力一砸将它打落在地,紧接着没有丝毫停顿地屈膝轻巧一跃,木屐单齿狠狠踩住了第二只狐狸的脖子——随后手中短刀前刺,虚幻黑翅怒张! 多亏了面对检非违使时的跟随经验,晏阳这次没出任何岔子,及时把握住了狐狸大军被扫开一片的机会跟着今剑突围而去。 那个古怪的女孩子没有追上来,唯独清脆的笑声一直环绕在她耳边。 …… 等到晏阳精疲力竭回到稻荷村时,若隐若现的笑声终于消失了。 天色熹微,黑影已经消失不见,村子里一片宁静。她恍恍惚惚,微微放下心,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有什么不对劲。 四处看了看,田野空旷,并无异常,晏阳蹙眉,习惯性往腰间一探。 空的。 ——空的? 焦灼不安腾了起来,她若有所失地迈步往村子里走去。 村子里有人。起得早的村民们各自忙碌着,有一两个人在她经过时还热情地打了招呼。 晏阳更加迷茫了。 ……我要、干什么来着? 她喃喃自语道,随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返回相沢宅。 ——不、不对。 潜意识叫嚣着提醒她,带来头部一阵刺痛。 ——哪里不对? 她按住额角,眼神放空,心不在焉地走着,迎面撞上从屋子里跑出来的小孩子。 小男孩一个趔趄,手里拎着的纸包跌落在地,糕点四散滚动。 “呜……!掉了!”他皱起脸,慌慌张张蹲下身去捡沾上了泥土的糕点。 晏阳一醒:“啊、非常抱歉——”连忙俯身帮着把还没脏的那些挑出来。 看着最后只剩了不到一半的碎裂糕点,小男孩眼圈红了。晏阳局促地再三道歉,刚想说“我会赔的”,转念就记起了自己暂时身无分文的窘迫处境——虽然出发前往出云时,将审神者任职中得到的工资、和付丧神们带回的小判中的一部分换成了现世的货币,但基本都存在了银.行.卡里,交给压切长谷部随身携带,她身上只备了一点零钱……更何况,现世的纸币在这儿根本不能用吧? 被“压切长谷部”触动思绪,她再次感到违和,却有什么阻碍住了进一步的思考。 小男孩闷闷不乐地用脚尖蹭了蹭地面,过了会,托起装着糕点的油纸递到心烦意乱的她眼前。 “送你吧。” 晏阳心不在焉:“嗯……咦,送我?”蓦地反应过来。 “妈妈做的,很好吃的。”小男孩点点头强调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姐姐尝尝看吧?” 晏阳迟疑了会,鬼使神差地拈起一块糕点打算放进嘴里。 ——“狐狸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吃的好哦?” 男性微哑的低沉嗓音突兀插.入,打断她张嘴的举动。 手指一抖,糕点摔得粉碎,晏阳心有余悸地退开两步远离了小男孩。那个古怪的孩子倒是没注意她,大叫着“笑面男出现啦!”迅速跑得没了影子。 ……笑面? 晏阳心中一动。 一身军装的陌生男子勾着嘴角,看着转过身的她,没有被深青长发掩住的左眼瞳色明澈,仿佛银杏才褪去翠绿时叶尖晕出的一抹淡黄。 “笑面……青江先生?”她不确定地轻声问。 对方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 在村民们鸡飞狗跳如避瘟神的躲避下,二人出了村子,在一颗高大的古树下坐下。 沐浴着晨间清澄的阳光,交叠的枝叶化为细碎的树影筛落一地。 晏阳正襟危坐,余光扫过晃动的影子,颇为顾虑。 大概是因为笑面青江就在身旁的缘故,迷惑神智的力量被涤荡一空,她变得异常清醒——也异常糟心起来。 本该紧随左右的今剑不见踪影,连配在腰间的压切长谷部也莫名消失……她的记忆停留在突破狐狸包围的时候,只剩模糊的笑声残留,对于到底是怎么回到稻荷村,竟然全无印象。 要不是笑面青江阻止,恐怕她至今都不会反应过来不对,直接傻乎乎地吃下那份不明糕点。 ——被稻荷神暗算了吗? 晏阳郁结地握拳,想起黑暗中银发白衣的小姑娘,凝神探查后,发现今剑和压切长谷部的契约还在,才轻轻松了口气。 付丧神笑意隐约的声音打破沉默:“诶?对我有兴趣吗?” 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无意识盯着他,晏阳瞬间窘迫地连连摇头:“对、对不起,我出神了。” “是吗……真遗憾呐。”笑面青江微微一笑。 ……是她的问题吗,为什么总感觉这话很有深意…… 还不了解对面家伙本性的晏阳顿了顿,更加客气地询问:“青江先生,您知道这是哪儿吗?” ——反正不可能是鬼影幢幢废弃多年的稻荷村。 笑面青江听不到她的腹诽,直言道:“是一个名为稻荷村的小村子。” 还没来得及尴尬被立刻打脸,她听到付丧神又接着说:“你能来到这里,应该多少也了解了这个村子发生的事情吧?” 晏阳点了点头。 不必再多费口舌解释的付丧神有些高兴。 “实际上,这里并非真正的稻荷村,而是稻荷神营造出来的幻境。” “幻境?” 笑面青江想起了什么,笑容变淡:“不错。” 大约十年前,相沢雅真被稻荷神引诱暗堕,开始谋划血祭村民以冲破压制稻荷神的封印。作为随身兵刃,清楚知道整个谋划的笑面青江多次出言劝阻未果,本体被结界困在剑术练习室,灵魂却被抽出流放于幻境之中。 生活于此的村民们诡异地保留了一部分意识,察觉不到任何异常,然而灵刀祛除邪祟的力量还是使他们对笑面青江如避蛇蝎。 “刚才突然感觉到生人的灵力,所以过来查探。”笑面青江如是解释。 被对方的坦诚告知打消顾虑,晏阳也大致介绍了一下自己误入稻荷村的经过。 “这样吗……”付丧神沉吟着,微微眯起眼,“那么现实中,您大概还在山里昏睡吧。” 晏阳愕然:“现实中?” 笑面青江放松身体倚上树干,微微笑起来。 “——您现在,是灵魂状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