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直一路走来心中还存着忐忑犹疑,新的益州牧刚刚入住左将军府,到处都在翻修,小厮们在东跑西颠搬运东西,七八个侍从四处泼水打扫,工匠忙忙碌碌的修葺,空气中弥漫着飞扬的尘土和呛人的漆味,这西苑比起议事厅前的“菜市场”还热闹几倍。不知什么样的人能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条理分明的打理政事?
终于拐进了一个清静点的小院子,迎面走来一位相貌清秀的年轻人,对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赵先生请进,军师一直在等您。”
赵直掸了掸衣衫上的尘灰,阔步走进厅堂,掀起竹帘的一刹那,他有些恍惚,这间屋子不过十数方,四周书架上整齐的摞放着一册册竹简,质朴的案几上堆满了公文案牍,那一袭白衣的男子正在案前执笔批阅,阳光从直棂窗格中洒进来,晕染着那个人清逸的面庞,英俊的眉眼,还有额角涔涔的汗珠。
他端详许久,才轻声咳了咳,案几前的人抬起头,舒展了眉,薄唇轻扬,勾出一弯浅笑。
诸葛亮起身,跨出几步,“元公久等了,亮有失远迎。”
赵直微微垂眸,本想说句客套话,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他双手一揖,言道:“不知军师将军急召,所为何事?”
诸葛亮微怔了一下,明明是自己下帖子相请,在赵直口中却变成了公门召唤,他微微一笑,手执羽扇比了比靠窗的方榻,“元公请坐。”
赵直不再客气,几步跨过去,款款落座,也不多言语,只是默默的望着诸葛亮,在那轩昂的眉宇间仔细探究。
“先生,可是在为亮相面?”诸葛亮拿起铜壶为他杯子中斟满水。
赵直终于收住了目光,轻松的笑了笑:“平日里公门中人寻我,或为释梦知因果,或为相面卜自身,或为观宇占天机,不知军师想问什么?”
“都不是。”
这样简单明了的三个字,却轻易的握住了赵直的心,经年累月已经枯竭的泥土上,竟然簇簇冒出了新芽。
他望了望窗外,炙热的骄阳舔舐着每一个角落,四周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刺目的疼。
“军师,莫不是想问一问这天会旱到几时?”他问的犹疑,依旧在试探。
竹帘忽然一晃,那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探身进来,轻声说道:“打扰先生了,只是那校尉等的着急,不知有何军令?”
诸葛亮神情微凝:“子恒,传令校尉领一千军士赶往岷江一带,与驻守都江堰的堰官一起修堰固堤,以防洪汛!”
“洪汛?”子恒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犹疑的站着。
“不要耽搁了,速去命校尉点齐士兵。”
子恒见诸葛亮神情严肃,便不再疑惑,转身出去传令。
天空晴朗,见不到一缕云,空气热辣,寻不到一丝风。赵直伸手捧起杯子,轻抿了一口水,不过是淡淡的清水,却如古井寒潭一般,溢出沁人心脾的凉。
“军师以为,要紧的不是抗旱,而是防汛?”他平静的问道。
诸葛亮轻摇着羽扇,笑着反问道:“元公不是也这么认为么?”
赵直没有答话,只是盯着对面的人,忽然爽朗的大笑起来。
诸葛亮也笑了,此刻他在赵直病态懒散的面容上看到了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说吧究竟找我来做什么?”他问的直截了当。
“希望先生能帮我引见一个人。”
“谁?”
“蒲元。”
“呵呵呵……”赵直看着诸葛亮,在那双深湛的眼眸中影藏着太多的复杂,“军师将军想的倒是真长远。”
“不谋万事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亮身兼重任,必要谋的长久,还望先生成全!”
“军师即知我与蒲家的渊源,也该知道这蜀中制兵大师轻易见不到,”赵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寻到一个机缘。”
“亮愿意等这个机缘。”阳光洒在诸葛亮的眉宇间,清澈的目光中微笑如水般漫延。
赵直在这眸光中看到一种信任,没有丝毫怀疑,本想郑重的承诺:定会竭尽所能!却梗在喉咙说不出口。阴诡如他,即使遇见明亮如诸葛亮般的光芒,仍旧抹不去遍布心底的阴霾。
“请静候佳音。”他草草说完这句话,本欲起身离开,却忽然想起那个梦,又犹疑着坐下来,看着桌上的杯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孔明,我想赠你一卦。”
诸葛亮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平静的望着赵直,他清楚赵直轻易不给人卜筮,他也清楚赵直的心中存着阳光照不进的阴暗。久与公门中人打交道,多少人对他谄媚说漂亮话,多少人挖空心思的猜他的心思,但是赵直不是那些人。
他微笑着,吐出一个字:“好。”
赵直撩起衣袍,从腰间取下一只七八寸长的麻布袋,展开麻布,取出五十支干枯的蓍草,左手抽出一支,将剩余蓍草在案几上分成两堆,又从其中一堆中抽出一支,把剩下的四个一组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