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把天空洗涮的像一面干净的镜子,没有一丝尘垢。
雁铭仰着头坐在青石台阶上,伸出手,看那一汪湛蓝的颜色在指缝间流淌,仿若一脉清澈见底的泉水,照见了一个人孤傲清逸的身影。
她无聊的叹了口气,心底却又一次坚定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等到诸葛亮!说什么跟着子恒就能见到他,可是哪里寻的到子恒的影子?从小丫头嘴里问出了军师将军的住处,她便在这院子里守株待兔了一个上午。
雁铭自动屏蔽了周遭那些侍从奇怪的眼神,窃窃私语的议论,只管闭起眼睛享受温暖的阳光,任凭潮热的汗水浸湿了里衣。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正午炽烈的骄阳,鼻息间又闻到那熟悉的香气,仿佛带着一种微苦的味道。
“你在这儿做什么?”温润的声音中隐隐透着一丝不悦。
她睁开眼睛,又眯了眯,终于适应了光线,看到白羽扇下微蹙的剑眉,清炯的眸光,不禁露出一弯灿烂的笑靥。
“诸葛亮,好久不见。”
微风携着夏日的气息拂过面颊,带来了久违的清凉,诸葛亮的心像春日松好的泥土,格外的柔软,喃喃道:“好久不见。”
雁铭被太阳晒的有些旋晕,起身时不由的晃了两步,扭头拍了拍袍子上沾的灰尘,嘴里嘟嚷着:“的确是好久不见,又过了五天。”
诸葛亮愣了愣,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蹙眉问道:“等多久了?”
“也没多久,只是运气差了点,来时听侍从说你刚走。”
他睨了一眼雁铭的背脊,青白色的衣服上洇着一大片水渍,想来是太阳底下晒的太久了,“你就不会找个凉快的地方等?”
雁铭望了望四周,笑道:“这院子里干净的连颗草都没有,哪里有阴凉?”她瞟了眼唯一遮阳的廊下,穿灰衣的侍从使劲埋着头,不知是不是为这一上午赶了她好几次而心生后悔,冒到嗓子眼儿的抱怨又咽了回去,“唉,其实也没多热,太阳很好,正好晒晒。”
诸葛亮神色微凝,走上台阶,门旁站立的铃下赶忙掀起竹帘,他走进堂内,回头看到雁铭仍然呆立在台阶下。
“你还不进来!”
雁铭一听赶忙跑上台阶,看到铃下谦卑的掀着帘子,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铃下怔怔的看着她,嘴角不自然的笑了笑,“姑娘请进。”
待她进来,诸葛亮从案几上拿起一只斟满水的铜栀递到她手中。
雁铭正口渴的紧,捧起铜栀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净。
诸葛亮不再言语,回到书案前拿起摞在最上面的案牍,缓步到窗下,一行一行看下去,这是仓曹掾呈上来的公文,详述了各州县丈量土地时遇到的种种困难和阻碍,半月以来,几乎是寸步难行,寸土未量。
他在这公文的字里行间里看到了仓曹掾的委屈和心酸,甚至还有抱怨,唯独没有看到任何应对的办法,甚至没有丝毫向上方求助的意思,反而让他体会到源自罪恶的逼迫与赤裸裸的威胁。
愤怒的情绪如同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盘踞在心口,毒素在胸腔漫延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哗啦啦啦,一声巨响,仿佛在堵满石头的山洞口忽然凿出了一个缺口。诸葛亮一个机灵,猛的回过头,看到散落一地的案牍,而始作俑者正低着头,踮着脚尖向后一点点挪着步子,伺机寻找逃跑的出路。
诸葛亮轻声一咳,不温不火的问道:“不打算收拾好再走么?”
对面的人缓缓抬起头,一脸无辜的讪笑了两下,“对不起,我只是想放这个,”她扬了扬手中的铜栀,“一不小心才会……”
诸葛亮平静的看着雁铭,在那双清澈澄明的眼眸中看到了隐藏在眼底的顽皮笑意。一瞬间,复苏的记忆由心底冲入脑海,淹没了吐信的毒蛇,只剩下心间一脉清泉缓缓流淌,溢满了甘甜的味道。
“我只是不小心摔坏了砚台……”
“嘿嘿,我不是故意的,是竹简太滑了……”
“我真的没有拔光你的笔豪,我只想拔掉乱长的那些……”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窗外的蝉不停歇的叫,看着那人审视的目光,背脊上莫名的冒出一层薄汗,雁铭感到一阵心虚,支吾着:“我其实……”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诸葛亮眉峰轻扬,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心底却坚定的重复着一句话: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的!
雁铭嘘了口气放下铜栀,一边弯着腰拾捡地上的竹简,一边应声道:“我这就收拾好。”
诸葛亮缓缓卷起手中的竹简,扫视了一遍地上散开的公文,每个官员的字迹他都十分清楚,而仓曹掾离去前所呈报的公文,也分明的落入眼中。他俯身跪在地上,盯着那份公文上的一个名字,不由的蹙了蹙眉,紧跟着推倒了近旁一摞刚卷好的案牍,从中翻找出几日前决曹掾交给他的那份有司呈文,在这份公文上他看到了同一个名字。
诸葛亮紧蹙的眉微微舒展,不易察觉的情绪,从眉间落到眼底,又滑到嘴角,勾出一丝冰凉的笑意。
雁铭本来忙着将竹简一册册卷起,忽然看到诸葛亮这般神态,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不由自主的瞄了瞄那份案牍上的字迹,因为父亲的教导,她也略研习过隶书,还能看出个大致。
法正,又是法正,此人身上的人命还真不少!她抬起头却看到诸葛亮那般平淡无澜的神情,生生将这句话噎回肚子里。
“这算是惩罚吗?”雁铭轻声嘟哝了一句。
略显调侃的语气拽回了诸葛亮沉凝的心思,他莫名的抬眼一瞧,看到雁铭指着被他推翻的案牍,一脸的无辜郁闷还有眼梢下漫延的玩笑。
“算是吧。”诸葛亮不经心的回了一句,随后俯身将再次散落的案牍一册一册拾起,仔细捆扎再按顺序摞好,同时在心底将那一团团迷雾般的疑惑层层过滤,抽丝剥茧。
带着微苦的香气从他白色的衣衫上飘散出来,在雁铭的鼻息间弥漫,她呆呆的望着眼前人不疾不徐的动作,恍若梦境一般,此情此景究竟在哪里见过?
诸葛亮独自埋首将案牍一一整理归位,最后不得不伸手去索要雁铭紧紧抱在怀里的那册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