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
旁边孩童还在胯下重复数着,墨奈面上还在坚持,其实早动心了。
八个老婆,这辈子怎样都值了吧,到老了,再逗逗蠢孙子,何苦在修真界打生打死。
师父筹备建宗一时数年,拖了又拖,任谁都看出这路不太好走,建宗难,建宗之后又能如何呢?靠几个练气修士在修真界打拼?
刚认识洪九指时,这老头就说“你太窝囊了,很容易劝退想做客卿的道友”,如今看,并非托词,是真嫌弃。
“你说我怎么走?哈?一大把年纪还跑去新地,美娇娘不要了?这孙子虽不是我亲生的,可一样能逗啊。”墨奈的神情洪九指看在眼里,教育完这个孙子,又对那孙子说,“切……后面玩切,你能数出别的数儿,爷爷拿剪子给你铰喽。”
童子蹬着肥腿离开,临了还冲墨奈做了个鬼脸,“二!”
后堂又一阵莺声呖呖。
墨奈只当听不见:“老爷子诶,您齐人之福也享过了,花几年带带我们这群后生,保不齐就为您家后世博了个头彩呢?”
“头彩?”洪九指似有意动。
墨奈抓紧再问:“对呀,修真者活成凡人模样,眼睛一闭,这辈子过去了,还有什么意思,如今您是一个门派的全部未来,不去新地扬名立万,窝在这里当个小富家翁有啥意思?”
“你说的倒是轻巧,修真之险,既在修为,也在人心。去给人杀人夺宝吗?你留在大仙坊,老夫教你两手,只要不鬼迷心窍,好混,好玩。”
“请容小修想想。”
“你随便想。”洪九指搂着最小的娇妻,自顾自走入内堂,墨奈在他身后嫌弃的白了一眼。
他心道:“多少岁的人了,还玩风流倜傥那一套?呸!真是做作。”
师父还活着的时候说过,想不明白的事,想再久也想不明白,乞求、抖狠、哭诉、义愤填膺的法子早在洪九指这里用了个精光,而况他说得如此有道理,再劝下去自己怕真会留下来。
在黑黢黢的内堂,假惺惺思索到天黑,墨奈叹口气,灰溜溜走了出去,是心中一阵没来由的酸楚,有什么话不吐不快,回头看看洪九指家的院落,灯火下,那些金黄的麦穗轻轻摇摆,瞬间又失了感觉,生生憋了回去。
失魂落魄地穿过养老散修的庄园群落,浑浑噩噩行了一阵,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南蟾河边,身旁就是夜色中的画舫。
不远处的河边,一个黑影,使了【凌空虚渡】的法门,稳稳飞到船上,迎来花枝招展的笑声与欢呼。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这儿是怎样的龙潭虎穴!”他摇着扇子,也是【凌空虚渡】,一脚踏入位置较为偏远、行事低调的丽春舫。
原本以为是艘游大船,进到内地才知道自己错远了,前堂的桌椅全用的天然树石,假山、花木点缀在雕梁玉砌的华堂之间,一首《相思五更调》的小曲儿响起。
“桃花啊开春风吹又来,大树根摇摆哎哟,猜呀一猜……”
也是好笑,装潢高雅的殿堂,唱的偏是寻常勾栏处的野曲,或许清心寡欲的修士,读多了黄庭、正玄,就需要这种直接勾弄人的色词儿吧。
一个风韵嫲嫲甩着手帕过来,如遇姘头:“仙师……您才来。”
“嗯。”
墨奈不太懂画舫的切口话术,只好多摇扇子少开口,随着嫲嫲走到了西厢房,坐定了才大大方方问的问:“白瞳可在?”
赌嫖,如同剑来,都是一路的,花魁、头牌的名字么,他这三年还是听了几耳朵的。
“真不巧呵,前脚才被仙师请去游河了。”风韵嫲嫲十分惋惜。
知道的名字多,就并不着急,问三悠妹妹的下落,仍是不在,再问两个,安斋嫁人、泽南抱恙,他终于忍不住了:“你就说你家开不开张吧。”
“哈哈……仙师莫急,主要这时辰有些早,您先喝茶,我去看看……”
风韵嫲嫲退出来,合上门,走到院子外,对一旁的男人说:“雏儿。”
真姘头说一句:“明白了。”
若说赌客对悄悄摸入赌场的修士还有三分敬畏,在画舫就得反过来说。修士嘛,要什么女子找不到?既愿意上画舫,多少是修真之路折堕,找着贱犯,给他伺候得太好,反而有损道爷的道心,所以必须多给三分颜色。
西厢房的门再打开,一个肤色雪白的小个子女孩,满目的眼泪,大眼睛看一眼墨奈,就贴着墙边瑟瑟发抖。
风韵嫲嫲一指戳在姑娘额头上:“哼!还跟老娘拗?妈妈给你找的这仙师,是顶好说话的,哪儿就能委屈你了?”
女孩子呜呜呜低声哭,墨奈赶紧拦住,塞了一锭金元宝到嫲嫲怀里,再拿出仙师风范,把这泼妇推出门外。
“我眼中之缘,妈妈你就少闭嘴吧。”
合上门,落个小小禁制,再抛两枚萤石到墙上,发现太亮,又不够粉,很尴尬的收回储物袋,再掏出一枚早就准备好的温养玉佩送上,最后才和声安慰女孩。
“怎么了?有什么事和我说吧,我也是心烦,来这里找人说说话的,你放宽心,我不会怎么样你。”
“呜呜呜,有仙师这句话,妾身也就放心了,小女子年方十八,正青春被……”
和这位名叫松一香的女孩聊了聊心里话,把对方凄凉的身世搞得清清楚楚,官宦之后,发到了教坊学艺,刚刚被画舫买回来,其中心酸细节,什么找不到客卿,什么大道无途,都没有松一香妹妹人生惨痛。
说是二人互说衷肠一整夜,主要是墨奈安慰松一香,一辈子从未这样夸过一个人的,都快把修行功法里筑基之后的妙处背给她听了。
一整夜,别说搂搂抱抱,就是松一香的手指头,他也没摸一下,但墨奈自认是没有白来的,起码知道大道和红尘,都有伤心人啊。
“墨仙师……你是个好人,像我哥哥呢。”
一夜倾述,喝了三壶灵米酒、不值钱的绿色灵植做配的八盘菜,花了墨奈六十块一阶灵石。
“墨郎,我还有许多话未和你说呀,只是现在身子乏了,睡一时,起来还要学曲弹唱,妈妈欺负你我是新来的,会狠了命的折腾,你要小心。”
听了这暖心窝子的道别话,墨奈依依不舍出了画舫,天已亮了。
冷风一吹,鼻息间闻不到女孩如初春樱花的体香,墨奈就明白自己被当做了传说中的大情痴子、小冤种儿,这松一香,怕是专门应付墨奈这种修士,倒不是真骗,只要他持续来个十次八次,一切都会有、也什么都能发生。
只是贵些罢了。
想发作?且不说松一香一介凡人他没办法动手,就算他要恶向胆边生,也挡不住巡视的两个练气老修的联手一击吧。
“哈!”墨奈哂然一笑,“这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迈着春宵苦短的步子走一走,和两位师弟交涉的腹稿也打得差不多了:
“三师弟,猜猜我们的新客卿是谁?”
“老四你说,我做客卿是不是很合适呀?”
他知道,自己难受的冰不是客卿职位,自己道心羸弱,在红尘和大道之间摇摆的难以抉择才是。
失魂落魄间,有意无意接近了师徒四人落脚的码头。
三年前,夕光晚照,才下船的大伙儿满是愉悦,重伤的师父神采奕奕:“往后会有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