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墨奈是不想到开标现场的,有了松一香的鼓励,就不同了。
“墨郎不去,哪对得起你的铮铮铁骨呢?”
说的是呢。
仍是那处地方,只是百余丈的院子熙熙攘攘,竟、挤满了各种修士,多数道袍打扮,以宗派面目示人,一股子势在必得的破落样子。
更多的是无名无姓的散修们,他们在原地踱步或交流着最新消息,期待独中暗标,未来去做一身带宗徽的衣裳。
除了参加暗拍的,还有掮客、做生意的、结亲的、结盟的、寻仇的,数不胜数,凡世中所有蝇营狗苟之事,都在这个修真院子里重现。
“这……怕是看热闹的居多啊……诶……别摸我屁股好吗拜托!”
这一切都与墨奈无关,他来,只为了师父遗愿,要也是老三老四的遗愿,就更好了。至于前日被拜家羞辱,早过去了,一如和松一香说的,这一切哪比得上兄弟在背后捅刀?
还是苦胆上的两刀。
原本是可以三个人一起挨骂的。
好容易看到左侧墙根还有较好的位置,墨奈一边道歉一边朝那边挤去,再是靠了墙,冷眼看这群号称仙师的人,为一个山门要死要活。
得到了又如何?别人看中你家灵地,你不一样要死?
忽听身边有人低语:“四十九枚三阶?”
扭头一看,正是拜无登,笑得阴谲。
他下意识退后,却已经贴着墙了,只好站直,如喽啰,如木鸡。
自大修士七道人飞升前说“命是已定,运是未知”,本界迷恋数字的修士大增。
七道人一生以“七”作命定之数,连徒子徒孙的恭贺都是“七七七七”,最终他反过来破“七”飞升,引起哗然。
师父也迷恋数字一道,什么三个八、四个一、六六六六、二三三三、四三九六、九五二七……而四十九,典出老经,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这个出价、这个数字,完全符合师父作风。
而【鬼手湖岛】完全不值这个价,所以师父用这个数字,算很机智的溢价了。
可如今……只要被猜中暗标,一切白费。
“嘟昂”,一声【噤声锣】,把墨奈敲得昏昏沉沉,高台上,有院役高声唱标,先公布的,是独中暗拍的宗门。
墨奈失魂落魄,一句都听不进去,原本积攒的一点勇气全没了,失了灵地倒没什么,是替师父他老人家不值吧。
院役每一次唱号,都有一小撮修士欢呼,另几撮修士哀嚎。
每一次唱号,意味着一个新宗门诞生,也意味着几个宗门的夭折,一声声哀嚎、惨叫、低泣,墨奈都听进去了,都是他内心的声音。
哭的人越多,我越舒服,谢谢。
“活该。”
说是不在意,可每一次院役说出灵地名字之前,墨奈还是会身体一紧,生怕对方会说出【鬼手湖岛】,偏偏那院役每每开口之前,都要卡一下停一下。
独中暗标的唱号进度很快,就算有修士质疑,也是带到旁边查看赢家出价,直至结束,也未听到“鬼手湖岛”四个字。
但他并不欣喜,拜无登既猜到价格,又来奸笑,肯定还有后手。
稍事休息之际,院子里修士少了小半,剩下的都盘腿坐在地上,有那闲心的拿了瓜子花生、酒壶茶盅,几人之间低声说笑,等待好戏上演。
“嘟昂”一声,【噤声锣】再响,院中高台上忽然有人影幻象,渐渐聚像清晰,显出一个气度非凡的中年男修,一袭淡紫长袍上点点星起星寂,有遮拦探查之效,继而一左一右又走出两个。
三日前喜欢冷笑的女修也在其中,今天换了套执中院的紫色道袍,貌似更年轻,也更好看些了。
另一个青年嬉皮笑脸,像个雏儿。
居中的中年男修朗声说道:““归元门王中淳,与知常观舒海道友、五蕴宗揭火道友,共同论断各暗标灵地归属。”
这院使显是知道接下来都是扯皮拉筋的事,索性上来就自报宗门,本来不多的窃窃私语,顿时闭嘴。三人只是筑基修士,但世间前三宗门的跟脚,寻常金丹都得避让。
“原来叫舒海。穿的这么好看,是穿给台上哪个前辈看的?”墨奈暗道,接着意识到自己这几日时不时会想起舒海。
不,不是舒海,而是女人,无论凡修,他脑海里时而闪现一张张见过的俏脸……
三年过分的红尘历练,散修的嗤笑、洪九指的好意,这几日的磨难、松一香的诱惑,到底是乱了道心啊。
不,不仅是道心,墨奈突然警醒,这是有心魔迹象了!
在修真界,堕凡事小,心魔侵入元神才是大事,轻则心神大乱,重则嗜血乱杀堕入魔修之路……
不管道心还是心魔,也不管【黄庭经】这种大路货有没有用,既生念头,只能诵经驱赶。
“二阶灵地【鬼手湖岛】,乙庚丑号、庚庚戌号同中暗标,请上台申辩。”
院役唱号,拜无登已面带笑容走上高台,墨奈还低头诵吟。
舒海眼尖,一指弹出,一块碎石停在墨奈鼻尖,他置若罔闻,最后是由两个练气院役架着他登台。
“嗬!吓傻了都。”
左边筑基,右边练气,高下立判,此刻三名院使镇场,也禁不住台下议论纷纷。
“这怎么争?”
“直接判了么好了呀。”
“是吾投了。”
王院使道:“鬼手湖灵地,你们两家出价相同,但总有人退出的,你们可以在此商讨,如涉及补偿,执中院居中协调,若是谈由我院论断,一切就不好说了。”
拜无登下礼:“老夫寿元无多,所以必须尽力为后人争取,这位小友前途无量,如若出让,我这里有厚礼谢之。”
说是厚礼,却未见拜无登再拿出四枚妖丹引诱,可见之前说送妖丹的话也是假的,就算墨奈答应,这老贼也有办法拿回来。
可场间修士并不知情,一想筑基修士寿元有二百四十年,这拜老头当场服老,多少有些悲壮。
这攻心之计引了场间哗然,只有墨奈一动不动,在别人眼中,像极了怯场的练气散修。
王院使一抬手,让拜无登先行申辩。
仍旧是墨奈听过的诉苦,只是细节更多,也更生动,什么外海缺衣少食、凡修共济,什么无法无天、刨坑灭族……
“什么叫你舍得死我舍得埋?”
“还真有母女徒弟共事一夫的绝伦之事?外海真是可歌可泣!”
舒海、揭院使都只二十多岁,哪能听到如此曲折的外海见闻,边听边点头,揭院使偶尔还好奇发问。
两位院使如此作态,众人哪还有不懂的道理。
那些没听过外海惨状的苦修,无不扼腕兴嗟,另一些有心人,彼此使着眼色,不知是想投靠还是拉拢。
一个筑基的人,一个二百多岁的人,一个脱离了凡尘纷扰的人,在练气修士面前哭诉……
强者示弱,让弱者无弱可示。
拜无登还抄袭眉文腾“不建宗不筑基”的真意,编造一个不筑家门不上陆地的爱孙,希望住在岛上,埋在水边,即便最差的二阶灵地,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