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必要先拐个二十里的大弯,一路向西不行么?再回头,那人已不见了踪影,之后也再没遇过修士。
既问了路,当然就得循着路,对方虽说莫名其妙了点,墨奈也不敢乱跑,只是再行,除了村里百姓,一个修士都遇不上了。
又过三天,也就是足足二十一日,墨奈终于从鬼手岛到了露仙宗。
从两地实际方位来看,露仙宗位于鬼手岛东南,与结庐城的外沿接壤,墨奈为了避开附庸露仙宗的宗门,又要显虔诚,最后等于围着露仙宗绕了差不多一整圈。
墨奈站在露仙宗的护山大阵外,右侧是望不到头的大湖,水光粼粼,大阵上端雨云缭绕,仿佛大雨将至。
而墨奈所处位置,却是朗朗晴空和几朵细碎的白云,大阵右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参天巨树,根系纷纷。
他声音微微颤颤,充满凄苦:“遂心宗墨奈,特来谢罪!”
很好,连日奔波,声音嘶哑。
没人理没关系,他一介练气修士,游龙帮都可以让他候上整整一天,自己犯了这么个难以启齿的事,能还活着是露仙宗大义了。
护山大阵的幻境,阴云密布,仿佛大雨将至,正衬他心中所念。
赏一眼这大宗山门,一侧是望不到头的大湖,水光粼粼,另一侧郁郁葱葱的莽山。
赞一句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道都宽广,他躬身再拜:“罪修墨奈,特来拜山!”
朗朗晴空,几朵细云,嘎嘎嘎,一只雀飞过,墨奈弓着身子,保持行大礼的姿势,就此一动不动。
这些细节,他路上想得仔仔细细,每日此时,都会喊一嗓子,喊足七天七夜,
四个时辰后,墨奈累了。
墨奈满以为自己能保持这个姿势站个一天一夜,再喊山门的时候起身休息再拜,但他完全高估了自己的修为。
再者,他来的这处山门朝北,“仰望”抚仙岛,按道理是修士最常出入的地方,此时杳无人迹!
他的意图当是站在这,见有人来,可以请对方通报,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虽说墨奈行径有些做作、冒险,但露之恩或说露仙宗,既没有灭杀他与宗门,也无惩治意思,很可能就是需要墨奈一个诚意和态度。
本来一切尽在掌握,谁知道此地狗都没有一条。
他累了,天却没黑,怪只怪他把时间掐得太死,非要在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下,登门致歉。
好辛苦,他想,真想直起身,捶捶腰,展展臂……可那样有动手之前,活动身子骨的嫌疑。
打坐当然更好,拜访游龙帮时就那么做的,可那是拜访。
就保持这个姿势修炼调息也成,他站的位置在四阶灵地的边缘,灵气饱满灵动,筑基修士都受用。
只是那样一来,灵气于周身出出进进,任谁都知道他在做什么,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又这样撑了半个多时间,时间越久,墨奈的身体越是僵硬,摇摇欲坠,几乎到了扛不住的地步。
墨奈咬着牙运了【泥塑木雕】的天赋,情绪顿时再低落几分,总算缓住控制不住的身体。
这时墨奈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什么。
他先用神识探入储物袋,找到腰牌模样的【无字剑碑】,用灵力卷出,再悄悄从腰带内侧移到胸口。
神念再动,于青天白日下尝试运转另一个天赋,看看是否能止住崩坏的体力。
【土木形骸】的天赋他在地面上也试过,当然没有效果。【泥塑木雕】的本质是放大某种情绪,失神的更失神、淫邪的更淫邪,落魄的更落魄。
如果是某种濒死的情绪,会不会也能被放大一些?
“那日我在遣家驿,偷瞄了一眼露仙宗的……天人之姿我的天,那容貌……”
只要想起这句妄语,墨奈都后悔的想死,接着【无字剑碑】与识海中那座看不清面目的孤坟野草同参共执。
两个本命天赋就此流转,识海中某种沉重的东西轻轻降下,遮掩神识、本心,气海中气息黯淡凝固,并将整个身体也覆盖了。
墨奈对身体的感受和控制降到了最低,进入了既敛息又未敛息、既隐藏又未隐藏的状态,像在青天白日之下被埋葬似的。
“成了。”按照自己生造的这种天赋用法,身体比僵尸只好一点点,别说站七天,半个月问题都不大。
“那就等着吧。”除了维持和本命器的同执,游丝一样的神识,用来警惕周围就够了。
要是露仙宗的人发现自己在作弊,一掌毙了自己也是个死,如果露仙宗要诚意,诚意大于一切。
一连七天,每日辰时墨奈重新拜一次门,七天里仍没有露仙宗的人出来,既不招呼,也不赶他。
自第二天开始,陆续有人打这边过,见有这么个人杵着,都绕道走了,有些怕事的直接原路返回。
只在第五日,有个胆大的壮年乞丐走到墨奈近前,拿手里叫花棍捅了捅他,问他做什么。
墨奈趁机偷偷舒展筋骨,扭捏半晌叹道:“墨某有故事,只是再不敢与人道也。”
一听“墨”字,壮年乞丐怯笑:“那是那是,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
墨奈再眨眼,壮年乞丐就原地消失了,大概就是露仙宗的人,和之前问路的修士一样怪。
这七天,挨了秋风秋雨,晒了秋老虎,最后一天遇见初雪,算是遭了老罪,七日一满,墨奈抖落身上残雪,再行大拜,转身就走。
明年我还来。
狠话就在嘴边,断不敢说。
才走一步,他就一头栽倒,浑身僵直,道术再妙,也禁不住修为低。
再醒来时,雪已然化了,后脑勺还被日头晒得生疼。
他灰溜溜爬起到湖边喝了几口水,【辟谷丹】、【回春丹】塞了满嘴,把【墨木葫芦】丢在湖上,忍住浑身酸疼,趴在葫芦上拿双手划水离岸。
这就是作势的代价。
划到湖心,墨奈坐起身吃点干粮,活络活络筋骨,才感知道双腿的存在,脑子也清醒许多。
过了湖,墨奈已恢复了几分精力,一路向西,有马骑马,有车坐车,慢悠悠行进。
建宗这十个多月,他殚精竭力、奔波不停,从未放松不说,还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如凡人一样漫行,是墨奈入离川以来最悠闲的日子:不理生死,不管宗门,吃得好睡得香,身体精神尽复。
最重要的,没有人来杀他。
本欲直接回宗,半路想起储物袋里的巨额灵石,他一咬牙一跺脚,又拐向结庐城去了。
要么萨家搞死我,要么露仙宗搞死我,我还留着做甚,当棺材本么。
遥想刚到离川,他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如今颇有慷慨赴死的气量。
他不禁感叹:师父啊,这就是修真么?说好的飘渺绝迹隐山林呢?
远处青山起伏,是浮光掠影的慢;眼前江水奔流,是怅然所失的快……就应该坐下来悟一悟道啊。
“还来一位就满了啦!还少一位!”船夫高喊,“那位先生要坐船嘛,就走就走!”
墨奈小跑着回话:“人在呢人在呢!”
《外海见闻·遗记十二》:墨初拜露仙宗,瞑门弗知,墨侍七日既返,山门之雪深七寸,后人谓,贤辈也。
《晓生寓言》:千里拜山门,七日尝春秋,墨修士诚心结交的行为传为佳话,流传千古。
《遂心习题集》:掌门旨在告诉我们,在建交的路上,只有虚心才会不断获得进步,只有礼貌才能得到高门大户的尊重和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