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砾的修行洞府在后山,离崖下二十丈,凡人要走一座悬着的吊桥才入得洞口,要是胆小,是有点费力的。
多数时候在山顶的阵枢小亭就能找到王砾,所以十几年间,墨奈只来过几回,如今踏上晃悠悠的吊桥,行过赤色崖壁稀稀拉拉开出的几朵小花,弯腰入了洞口。
入洞即修行室,地上厚实干净的草席,几个磨砺粗糙的青石凳散在角落,侧室是与荷花婚后新凿的,如今一张布帘被风吹起,习习山峰入来,看得见穿红褂的妇人,痴痴看着石窗外的鬼手湖。
“荷花,我来看你了。”
掀了帘儿进去,荷花并未回头,依旧望向窗外,仿佛在找寻唧唧响叫的松鸦,她满头的白发,是得知王砾死讯的那一夜用伤心染的,面容的也老了许多,毕竟凡人,毕竟快五十了,而且外头买来的两种驻颜丹吃了都无效。
墨奈拢了手在道袍里,靠着石壁蹲下静静等着,一会儿荷花终于扭过头,笑出老太婆的褶皱,比哭难看,又道:“掌门那年该把摇脂娶了的,她本就想嫁掌门。”
“是是是,我就该把你俩全收了,享那齐……”要是往昔,墨奈必怒而训之的说几句无伤大雅的顽笑话,如今么,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摇摇头苦笑。
最后一次和万摇脂说话,她问东问西,墨奈当然懂她的意思,比史家娘子还漂亮的小美人,为什么不娶,他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不能。
荷花整个儿人转过来看着墨奈:“阿昆家的风姐儿,是个厉害角色,可以持家的。”
墨奈继续沉默,如同遗言一样的交代,要他如何回应,过了半晌他才说一句:“你勿要多想,斯人已逝,你就是为了摇脂,也要好好活下去啊。”
荷花凄婉一笑:“掌门,您说我嫁错了么?”
墨奈反问道:“你嫁王砾后悔么?”
荷花得意一笑,这才有十四年前那个带点儿妖娆、骨子里泼辣、一心想嫁修士的少妇模样,也多了一心赴死的决绝。
笑过之后,荷花望向窗外,满目的泪水,一直淌个不停,直到流尽了,也没再开口说话,墨奈叹一口气,拂了灵力将她击晕,移到榻上时感觉她身子骨极轻。
墨奈在她枕边放了一粒洪九指给的丹药,茫然走出石洞,知会一旁的哑巴修士,让他不用在此看守,自己独上鬼手湖,坐在飞葫芦上飘飘荡荡,半夜时分,山门里传来与荷花交好的几个仆妇嚎哭。
王砾归宗时,荷花一直拦着不让人下葬,执意等墨奈回来,当然是希望二人合葬时掌门大人能够在场。
凡俗的丧事,纸钱儿更多,打幡儿的、哭丧的,锣啊鼓啊唢呐啊,这是荷花早就和风姐儿打过招呼的,墨奈依旧是把手拢在袖子里,一言不发的看王砾、荷花下葬,心里的悲伤比之十几年前,是要淡了些的,他明白这并非是因为不够亲近。
丧事过后,遂心宗一众依旧是在墓园空地上围坐,依旧陈猫猫、何昆下池塘摸鱼抓虾,各人生火做饭吃了一顿,悲伤里带一点热闹,喧嚣里带一些感伤,再说起王砾荷花两口子的笑话,王凡、宋旗笑中带泪,吕鋆洁、黄欣一左一右攀着夫君胳膊,什么话都不说。
一顿半饱,墨奈把史家娘子、彭砂、何昆、风姐儿喊了过来:“我遂心宗一向是喜丧喜丧的,你们两对儿也别墨迹,准备准备,找个吉日把事办了。”
四人也不扭捏,都俯身答应了。
墨奈又道:“荷花几年不管事,否则你四人也不至于今年才成婚……荷花既然点了你风姐儿的名,那山门内务你可就掌好了,心里有事就说,忙不过来喊人,要是再有什么人混进来,哼哼。”
风姐儿丹凤眼一立,面上多了四分妩媚:“请掌门放心,哪怕昆哥儿……呸呸呸,总之您放心,事情交给我,出不了岔子。”
墨奈点点头,又转头朝刀疤糙汉说:“喻大匠,入门议事搞完你也别闲着啦,走一趟鲁家堡,看能不能问出他家对我山门是什么个态度,那谭家蹬鼻子上脸的,也不是个事。”
刀疤糙汉应了一声,估计是担心鲁家堡香火极淡,问不出个结果,不过这糙汉既入了山门,总要出去露个面。
“这样,”墨奈见他脸色不好,“你办完事,再去露仙宗,看看阡寻能不能近期回一趟。”
听过这话,刀疤糙汉来劲了,墨奈在遣家驿遭重之后找他打造本命器,嘴里提了无数次露仙宗,这套狐假虎威他不会也会。
“啊啊,和老哥唠完,我还要去趟露仙宗……对,我掌门和他家有旧,这都多少年了。”
见喻大匠变脸,墨奈扭头看看王砾荷花的新坟,还是堵得慌,心里一股野火腾的冒上来,咬牙取出【纳物须弥镯】里的野云舟,掷在空中。
“哼!总是瞻前怕后扭扭捏捏,”他压着眼角看了看天,“猫猫、廉媛,阿昆,随我登舟去一趟【无鹫山】,把清河门的后事给办咯!”
洪九指想劝,只走了两步,看到墨奈那发狠的样子,微微摇头又退了回来。
陈猫猫控着【野云灵幻舟】浮空向上,歪歪斜斜了一阵子就稳定了,再是舟身亮起繁复符文,墨奈三人也不和门人打招呼,直接飞身上去。
“诶,掌门,你……”一旁早就等着和墨奈说话的周裳跑了几步,终是没抓住机会,但看灵舟嗖的钻出大阵,朝西南飞远了。
燕柒走过来,好声好气问道:“你找掌门什么事?”
周裳大眼睛看着地,只是摇头。
……
有这西离川出了名的灵舟加持,也花了六七天,才到清河门凡人所在的那片山峦,出发后墨奈就怂了,不仅担心陈猫猫灵力耗费过度,而且吝啬灵石,走走停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