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墨奈的苦日子。
兽潮里死得再多,邵家也是个大族,凡人不必说,就是筑基、练气修士几十个还是有的,日日都有人登了半山,高声说话,指桑骂槐的、指名道姓的,多难听的话都说了,更有甚者,在亭子下头砌了一圈的陶土矮墙,目测高度,大概是按猪圈规格做的。
最早的两天,墨奈还会动气,又是暗骂又是暗讽,心想有本事找五蕴宗的麻烦,为难他算什么本事。
不过也只两天,他就唾面自干了,只要心里卸下“掌门”的身份,别说骂几句,在离川,在修真界,该哭就哭,该跪就跪,该灭人家山门就去灭,有什么关系。
道心一顺,墨奈立马在亭子周围伐了些木头、藤蔓,这山顶四面透风,吹久了修士也不舒服,他可没邵渔的修为。
在四角亭边上搭了茅草屋,他又厚着脸皮朝邵家修士要吃要喝,人家不给,他就拿出“活证”的身份,只问对方一句:我死在这,你邵家能活几个?
邵家人只好端来吃的喝的,不至于多好,但也不会是之前送的猪食,也不再搁在地上。
厮混了半个月,墨奈开始和邵家来送饭的修士闲聊,并非人人都恨他,而且底下这些修士,能有多少是和刚上任的邵渔亲近的呢?大多数的恨,不过是山门里没了金丹修士坐镇、担心之后山门难续罢了。
墨奈开始开导几个轮番“伺候”他的邵家少年,给他们摆事实讲道理,暗示此事牵扯到化神宗门的斗争,邵家主、墨掌门只是被无奈卷入的牺牲品,实质还是修为低、道行浅,只有多修行才是唯一出路,化没化解两家恩怨不说,起码隔天的伙食好了许多。
邵渔一直没有露面,时隔十数年,两人调转了“等死”的位置、身份,却也应了自在寺常说的那句禅语——他人谁来扒你的皮,最惨的一饮一啄便是如此了。
但邵渔的情况和贾老太太完全不同
邵家的山门大开,他坐在山顶,总看到有修士背着包袱孑然一身的下山,有时也拖家带口,走的人不多,但每天都有。
聚居二十多代,历经三四百年,离开万德阁不过十几年的邵家,就从金丹宗门降至筑基,只要想活,就要和类似甄志勇、陈大声乃至宿景门这样的一起厮混,成为地地道道的离川修真门户。
“离川真难混,真的,”墨奈吃着甘蔗,跟两个半大小子吹嘘丰功伟绩,主要是想多套点话出来,“尤其你们邵家,选的这破位置,先前的游龙帮在这里丢了【执中令旗】,不要说他家使计,但凡真是强人,哪要如此忍气吞声?”
两个半大小子连连点头。
“离蛮荒也近,一场兽潮半点不上心,就冲垮了,还是风水呀,真别不信,游龙帮原来起的堡子、栈道是你们拆的吧……”
说着说着他累了,挥挥手赶人,自己躺进四角亭的长条凳上,哼着在丽春画舫听了一耳朵的“一根紫竹直苗苗”的调儿,架着脚,惬意极了。
忽地感觉耳边“呼”的一声,再是周身一寒,他打个激灵,连忙坐起身,将甘蔗护在胸前,向来人看去。
露噫笑打招呼:“墨奈。”
“参见露前辈。”他甩了甘蔗,干净利落的行礼。
事是离川出的,由抚仙岛一系的修士出面是个折中办法,即是说,邵渔襄助邵炼穹夺舍的事坐实了,成功成为五蕴宗推出来的替死鬼。
这些他都想到过,原本以为来的是那女魔头,眼下看见露噫,竟还有几分失落,心中顿时痛骂自己犯贱。
“你好了。”似问非问,他却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好多腹诽,好多暴怒,汇聚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回应。
“是。”
又静悄悄了半晌,才听露噫说:“你可以走了。”
总是要和露仙宗的人碰面的,如何措辞回应想了好几种,没想到露噫竟一句都不问,轻轻松松将他放过。
他确实可以走了。
但墨奈还是有些好奇,归元门携自在寺、阖水盟三家超级宗门,敌不过一个金丹修士出手,是害怕五蕴宗?还是鬼修这事有什么更厉害的说法?
另外,露仙宗和魔修有脱不开的干系,她家有没有出力偏向鬼修呢?
墨奈左看看右看看,抓了个破碗端在手里,很是随意的问:“小修斗胆问一句,那邵家主如何?”
其实算句废话,邵渔下场肯定就是如贾老太太当年一样,借个破境失败的名头,无声无息的生死道消。
“他已经死了。”几年不见,露噫愈发潇洒,可墨奈总感觉这白衣飘飘的俊朗修士,有极沉的心事,或许外海修士都有什么怪癖吧,他心道。
“是么?没有吧……”他望向邵家主山,那里并未有什么未亡人嚎啕大哭以及天赋异禀的修士卷包袱走人的信号。
“你也已经死了。”
“哦哦哦……”他这才明白露噫是什么意思,根本不敢正面接话,只能拿出看家的本事,边说边往后退,“啊,小修这乱本命,好容易到了炼气大圆满,就不耽误露前辈办事,先走了先走了。”
墨奈摸出最差的飞行法器【墨木葫芦】,哆哆嗦嗦坐上去,飞出去很远才想起来破碗还紧紧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