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蹲下身子,打量起一杆瘦弱麦株,浑浊眼神中满是悲痛。
这场迟来的雨下得太久了,地里水太多,麦子的根系就会被‘溺死’,不见天日,就结不出几粒粮食。
老苍头干了一辈子农活,懂的道理很多,但无论是之前的大旱还是如今的久雨,他都想不出半点法子保全这片麦地。
旁人都劝他勿要再管此处了,这是天灾,农人只能在家里祈祷,等着老天开眼,或是指望如今圣人开恩,舍下些陈粮渡日。
可老苍头只会相信自己所见的东西,比如长安城中烟花柳巷或是高楼酒肆,都已有许久未开门;
有膏粱子弟嫌弃鸡肉太柴弃在道上当作狗食,竟被那些穿黑袍的家伙当街杖毙;
官府发下的赈灾粮,也愈来愈少,熬出来的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一碗米汤......
但老苍头并未怨天载道,他连兵灾祸乱都见过无数,又怎会被天灾所吓,甚至在心里由衷敬佩如今皇帝,以往闹了灾,可没人会想到他们这些草芥般的贱民。
可再是如何,想活命还是得靠自己,这是老苍头活到八十的最大感悟,当然,还有他不错的身子骨,便是这般高龄,亦能一人照顾好二十来亩田地。
于是他掏出腰间镰刀,顶着狂风暴雨收割起地里麦子,秋收将近,这些宝贝虽还很青涩,但现在收了总比让其烂在地里强。
这片地里并非只有老苍头一人,其田地旁边还有好些农户全家出动,老老少少一齐拼命抢收,他一个老头倒是有些瞩目。
官府的人手终究也有限,顾不上这里长安最远的田地,只得由他们自己动手,不过这说不得也是好事。
习惯了贪婪狠厉的小吏,便是如今李唐官差名声不错,老苍头也还是信不过。
老苍头弯腰许久,终是有些吃不住,坐到泥泞田坎上喘了喘气,他看向身侧堆积的麦穗有些无奈,但心里也还是轻松许多。
又往旁瞧去,比较了下收割速度,老苍头心里甚至有些自得,如此看来,他便是再在地里刨食十年说不得也是行的。
他仰头看天,倒不是想瞧瞧是个什么景色,只是长大了嘴,接下斗笠上滑落的雨水,农人本就是吃地里的,喝天上的,老苍头不过习惯使然。
但他咂咂嘴,只觉这雨水莫名有些难喝,落到嘴里苦得很,不过老苍头也懒得想太多,只是又拿起镰刀弯下身子,继续开始忙碌。
直到地面隐有震动,他才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关中地龙翻身偶尔也是有的,但他能察觉到这并非来自地下,而是从那......
老苍头瞳孔紧缩,他目力还成,只比年轻时差了些许,能瞧见不远处的渭水边上有条黑线正弥漫过来,耳中还能听到某种哗哗巨响。
那条黑线不知有多宽广,老苍头一时竟看不到边,只是感觉其似乎在缓缓升高,直到逼近到他眼前,竟比他见过最雄伟的长安城墙还要高大。
“这是......”
老苍头心中终是升起恐慌,他不惧天灾,但直到此时才见到毕生不曾听闻的,
“洪灾啊。”
黑潮席卷而过,转眼将这片不起眼的田地吞噬殆尽,潮面上只是多了个老旧斗笠,漂浮又沉没。
......
李无任由大雨加身,他终是看到那片眼熟竹林,这些前人手植的绿竹并非什么灵木,此刻早就被大风刮得一片光秃,好几根都被吹折,露出参差断层。
李无走到近前,抬手打出一道真气,隔绝风雨,蹲下身子,看向那个满身泥污的瘦小身影。
“李大哥,我求你了,快走吧。”
刘喜儿终是按捺不住鼻头酸涩,扑到李无怀中哭嚎出声,她抬起皱在一起的脸蛋,泪水雨水混杂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