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19XX年,南家老宅。 “少夫人......”丫鬟抖着手臂,朝她送来一样草饼。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用潮湿咸腥味泥土与草混成的饼子。 丫鬟眼眶含泪,冲她开口:“少夫人,老夫人吩咐的药给您拿来了,还请您全部吃下......” 对面少妇坐在床上不动,整张小脸微肿,眼窝深陷,双眼无神。听到声响,她才转动眼珠,看见那土饼时,全身明显一抖,她视线落在丫鬟身上,神情几乎要哭出来:“小翠......我难受。” 她的手从被子中拿出来,捂住胃:“这里,这里好像要烧死我——”话音未落,她忽然皱眉,神色痛苦,双手胡乱向前挥舞,小翠见状,慌忙扶住她,着急道:“少夫人,少夫人你怎么了?” 她推开小翠,伸手在床下掏了许久,终于掏出一只盆子:“呕——” 她张口,吐出一滩黄土。 带着一股咸腥味道。 趴在床边时,她全身无力,恍惚想起新婚之时,大红轿子,南靖骑着高头大马向她走来,老夫人深色和蔼慈祥,拍着她的手道:“好媳妇,好媳妇,嫁到我们家来,我们会好好对你的。” 才四年。 她垂下眼,眼泪啪的落在盆子里。老夫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我们南靖光宗耀祖,年纪轻轻就当上堂堂总督,可惜娶了个不能生的!” 可她...... . “小翠。”半晌,她伸手,表情紧绷,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药......给我吧。” “少夫人......”小翠于心不忍,可还是把掌心那块草饼递过去。 她张大嘴,一口咬在草饼上,还没等她吞入口中,就被那咸腥味激的一口吐出来—— “咳咳咳......”她剧烈咳嗽,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小翠在旁边急的要哭:“少夫人,您慢点吃!” . 天色渐暗。 她挣扎吃下最后一块草饼,已经是浑身虚软,连话都说不出了。 小翠伸手要扶她去吃饭,她摆摆手,只是指指自己嘴巴。 凑近她,才能听见她轻飘飘的声音:“......水......水。” 说完这话,她便直接倒在床上。 ** 小翠服侍少妇喝了水,自己出了房,等关好门后,她如热锅上蚂蚁一般走来走去:“少夫人都成这样了,老夫人还在逼她吃这些‘土方子’,这副身子,还怎么可能怀上孩——” 说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嘴。 南靖披了黑色大氅,脚上一双黑色皮靴,走过来。 由于常年练兵,他的步子还有平时军姿的影子,走过来时,军帽半遮住脸,从未被遮住的部分,还能看出,这是一极为英俊的男人。 他站定到小翠旁边。 每次被他男子气包围,小翠总不由自主脸红,她飞快后退两步,掩饰似低头:“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南靖点头,一抬帽檐,露出那双掩不住凌厉的眸子:“少夫人在里面?” 小翠说了声是,轻轻推开刚关上的门,看见少夫人正背对他们躺在床上。她蹑手蹑脚走进去,轻轻推推躺在床上的人:“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她明显感到她一抖。 刚刚还无力的人,现在僵着身子挣扎坐起身子,刚想紧急梳梳头换件衣裳,却看见南靖就站在门口。 那双眸子看她。 她支吾一声,狼狈从床上站起身。 她红着脸,小声唤他:“阿靖......你回来了。” 南靖略微点头,示意小翠退出去,关上门,他脱掉大氅,放下衣服时,他瞥一眼她:“你刚已睡下?” 她慌忙连声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 她咽咽口水,片刻,才想出合理理由:“躺着比较舒服。” 南靖没回话。 半晌,他换好衣服,朝她走过来。 灯光下,她脸越来越红,可眸子中的开心神色却难以掩饰。 南靖躺在她身边。 他拿了一半被子盖在身上,又转过身子背对她:“睡吧。” 她愣住。 她呆呆,看他露出的大半背部。 半晌,她扯扯他衣角,主动开口:“阿靖——” “我想......”她咬咬下唇,垂头,不敢看他,只用头轻抵他的背,“我想要个孩子。” 回答她的,却只有均匀呼吸声。 她失落垂下眼,他背部温热,她低着头,眼泪就要掉下来。 半晌,她突然听见身边之人开口,他声音低沉:“我累了。” . 每次都是这样。 控制不住,她的泪终于大滴大滴划落。 老夫人怪她不能生,对她从原先慈祥温柔,变成现在的尖利样子。一大家子的人,给她看医生,熬中药,大夫查不出毛病,中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她肚子也一点效果没有。到后来,老夫人找来江湖郎中,专门让她吃些“土方子”。 开始只是红糖熬粥,后来...... 后来直接拿从海边挖来的土,混上野草,让她吃下。 但是她不是不能生......她张开嘴,防止抽泣声音被南靖听见,枕头已经浸湿一大片,她想,是南靖根本不与她同房。 他忙,每月极少回来,即使是回来的日子,他也一直说累。 她生于极为传统之家,父亲从小便教育她,之后嫁了人,要好好相夫教子,夫君大过天,要学会分担夫君忧虑,要懂事听话,要心里只有夫君子女,要不给夫君添麻烦。 她死死咬住牙,月光中,泪眼朦胧看着南靖。 夫君......她知道年纪轻轻当上总督必定辛劳,她知道不应因她的要求成为他负担。 . 可是老夫人的话真的很难听。 可是草饼真的很难下咽。 可是,她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 半月后。 南靖自上次回来之后,再没露过面。她挣扎吃下今日份的草饼,没胃口吃饭,只勉强咽几口茶水。 虽说一直犯恶心,可她不敢吐出分毫。 上次小翠去倒她吐出的黄土时,正好被老夫人看见,老夫人直接来到她房间破口大骂:“不争气的玩意!全家上下为了让你肚子怀上,费了多大事!你呢!你还敢吐?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 要不是南靖为了响应政府刚刚提议的一夫一妻制,得个好名声,老夫人恐怕早就张罗纳些妾室了吧。 她咬住唇,默默想,还不如......纳妾。 她步子轻飘飘的,费力穿好衣服。今日,老夫人要和她一起去庙里,去求送子观音,她可不能误了时辰。 折腾半天,她堪堪整理好自己,起身去院里时,看见老夫人板着脸站在那里:“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废物,还得让我等着她!” 她畏畏缩缩站到老夫人旁边,一直小心赔不是,老夫人瞪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背着手走了。 她慌忙跟上。 两人跑到庙里,上了香拜了佛,老夫人还嚷嚷去找算命先生算上一卦,她们过去,她站在旁边,看先生口若悬河,老夫人凝神细听。 突然有点想吐。 她捂住嘴,想忍过去,酸水却一直从喉咙冒出来,溢在口腔里。她看看与先生相谈正欢的老夫人,似乎暂时顾不上自己,她一狠心,一咬牙,偷偷跑了。 她自己跑到个偏僻的巷口,才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来—— 一滩一滩的黄土。 胃口因为长时间没怎么进正常吃食,现在想火烧一样痛,她捂住胃口,蹲下来,张大嘴巴,一阵一阵的干呕。 . 突然,娇媚入骨的声音传进耳朵。 “阿靖......阿靖......轻一点,好重,阿紫承受不住的。啊......阿靖......” 她抬起头。 这是一极为偏僻的巷子,本来庙宇就偏爱造于清静之地,加上此地七拐八拐,更是人烟稀少。 而她就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看见她半月未见的丈夫。 . 南靖身上还着军服,衣服并没显得多凌乱,可他压着的女人,此时媚眼如丝,已是衣衫半褪,大张着腿,只知道胡乱叫嚷:“阿靖......阿靖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