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田边,巴娃重新卷紧了裤腿,把破草帽戴好,伸出越来越黑的脚丫。“哎哟!”巴娃倒吸一口凉气,有点不适应,“咯咯”地笑起来,“爸爸,水还挺凉呢!”然而,当脚踩进水里,柔软的泥巴挤进每一个小脚丫,从脚背上冒出来,再一点点覆盖上整个脚面的时候,那温润的触感就温暖了巴娃的心底。她雀跃地像一只小鸟一样,打开话匣子,一边跟爸爸聊天,一边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她激情满怀,船底小凳被晾在了一边。
双脚稳稳地踩在泥水里,左肘撑着左膝,左手捏草抱秧,右手不停地去拔取一棵棵的秧苗,拔一把,抓起来,比整齐,往水田一顿撴,直到把苗底的烂泥洗涮掉,再往左手稻草上一放,够一大把,再稻草一扎,一捆秧苗就处理好了。立着放在旁边水里,秧苗太嫩,天气太热,它们不能脱水太久,不利于移栽的成活。一到够两筐,爸爸就把它们挑运到准备好的大田里。
插秧的工作就开始了。妈妈是全村插秧最快,插得最好的一个女人,她吃得苦,弯腰驼背,能久久不用起来歇息,她用得心,秧棵与秧棵之间,左右间距,前后距离,几乎不带差的。别人插秧,还要在田中间拉一根绳子,沿着绳子从中间往两边一列一列地插。她不需要,说割稻的时候难道也拉一根绳子?无论多么奇形怪状的田,她都能沿着田埂,与其保持平行的曲线走势把一棵棵秧插进去。别人插秧,就像裁缝会留下许多边角料,她插秧,田里是一幅因地制宜的画。这也是巴娃妈妈立足于家,立足于世,最骄傲的一项技能。
后来巴娃想,稻谷的一生就是人的一生,只要长成了苗就要时时刻刻地立着,在苗床上得立住了,拔下来得立着,插进稻田得立着,无论多少阳光风雨都得立着,一生唯一一次能倒下来的时间只是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然后成为一把稻草也被农人扎束整齐一捆捆地立在萧瑟的秋风中。
劳动能让温度升得更快,巴娃瞅着太阳穿过妈妈的炊烟,快要晒到自己的脊梁时,她往家的方向躲了躲。浓阴之下与阳光之下的体验还是有天壤之别的。汗水爬满了额头,巴娃手上的动作没有减缓,但是已经气喘吁吁,她的脖颈酸疼,胳臂发麻,肘与膝交接处也开始发热红肿,每年夏天它们都要蜕掉好几层皮,假期才能结束。她拉起自己的小凳,一屁股坐了上去,这种小板凳不仅有四条腿,四条腿下还踏着一块完整的木板,这是为了增加它在水田中的浮力,人坐上去会省很多力气,只是会降低一点劳动的效率。但此刻,巴娃顾不得这些了。她伸出双脚,在水里摆了摆,让它们到水面透透气,也缓解一下被泥巴挤压得酸胀的脚丫子。每一个脚趾头,都被泡得白白嫩嫩,像个可爱的小娃子,也都泡得皱皱的,像一个个长满皱纹的老头。
当烈日爬过山头,妈妈的呼喊声响起时,巴娃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从小爸爸妈妈就讲一个懒汉的故事,说是有一个庄稼懒汉,天天不干活,乡亲就劝他勤快,但他是这么回的:早上觉好困,中午加把劲,中午太阳热,晚上摸点黑,晚上蚊子咬,明天起个早。于是他早上睡觉,中午躲阳,晚上避蚊,一直什么也没干,直到懒死。此时此刻,巴娃很骄傲,她已经和爸爸拔了四五个小时的秧,那至少是一家人一上午需要插的秧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