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高举火把,已经身处另一个洞天。盘龙和玉刀随即擦亮了焰火棒向空中扔了出去,洞内迅即光亮如昼。不远处几棵巨大的藤蔓交织扭结在一起,从一潭扎满藤根火汪汪的山水中拔地而起,粗大的藤茎像八爪的触须恣意嚣张,贴壁穿洞,蔓延开来。那些想象中的蛛面依迷好像被偶线索引的鬼伎从藤蔓间掉挂在空中,更像戴着恶毒面具的幽灵慢悠悠在空中一上一下地跳着舞蹈。数不清的红头蜈蚣和双尾巨蝎如洪水一般向着几棵巨大的藤蔓狂泄,露出粘乎乎布满爬痕的碧绿云泥。
“我们到了。”不知是谁在乱哄哄的一片吵杂声中发出感叹。
“想办法找到石函。”有玉支回三位大将在侧,米一果断下达了命令。
很快的,焰火棒失去了光亮,五支火把忽然像夜空中闪烁的星光,把洞内照得愈发黯淡。盘龙又甩出了两根焰火棒。光亮中,一团红雾开始在水潭中弥漫,那些退却的红头蜈蚣不知何时复又回返,像得令的士兵把八个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付长年大口大口地在周围喷吐偻蓝水,支沃若的琵琶棱再度急切地响起,支回二人端起火焰枪绕着圈地往地空中扫射,一时毒物退了大半,但毒物们却远退而不散,磨螯擦钳地虎视眈眈。面对稍纵即逝的良机,原田雪奋然腾空而起,用掘山钩钩住藤蔓向水潭荡去,玉支二人也不敢怠慢,三个人像攀缘的猴子矫健地向着红雾挺进。
玉刀相信,红雾一定是毒虫发出的,是毒物感觉危险降临时的终极抵抗。不过三个人都戴了防毒面具,一时半会儿构不成威胁。三人荡落在巨大凸起的藤根上,迅速打开狼光手电扫描,希望能在显眼的地方找到石函。随着三支狼光交错游移,几米开外的藤丛前,几张突现的狐脸闪烁着星睛此起彼伏地发出颓废的叹息,有的则笑盈盈正在咀嚼着还在嘴边疯狂扭曲的红头蜈蚣,嘎吱嘎吱的咀嚼声让人不寒而栗。双方对视良久,突然狐脸一改笑脸张开厉口射出阵阵沙雨。玉支原三人纵有千般手段也来不及阻挡,只有正面接招,在溅满一身沙雨的瞬间,十二支柳叶钉和六枚见心针悄无声息地透了出去。着了道的三足蜮随即嗷嗷怪叫,带着死亡的叹息一溜烟没进了身后的藤丛。三人乘此机会急切地寻找起石函,唯见古藤盘错,空中蛛面乱舞,哪有石函的踪影。正在此时,潭水突然上涌,随即哗哗的水声诡异的从藤底响起,一股强大的托举气息弥散开来,那些还攀爬在藤蔓上蓄意发起攻击的红头蜈蚣和双尾巨蝎像疯了似的四下逃窜,余光中,一条看不见尾的巨鳞金蟒呼啦啦从水潭中直立而起,透过红雾,瞪着巨眼,警惕地注视着三束光源。
“八--八岐大蛇!”原田雪惊呼,一个趔趄险些掉下藤根。玉刀朝支原二人做了个手压势,示意静变。但三人已被金蟒盯上,无可去逃。金蟒发出咆哮,声声震耳,咆哮声在洞窟中不断回荡,藤叶在卷曲发抖,壁岩在翻滚掉落,整个洞窟都在颤抖,那些掉挂在藤蔓下的蛛面依迷不知何时隐藏了身形。
这边米一和盘龙的形势随着金蟒的出现更显危急,黑压压的毒虫听见金蟒的咆哮纷纷上前,五个人一时手忙脚乱。盘回二人心想着玉刀三人一定是遇到了大的危险,只看见远处的红雾中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条庞然大物,虽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付长年见红雾中隐隐绰绰的巨蟒不断地发出咆哮,两腿已然不听使唤,口中刚要喷洒而出的一口偻蓝草水被整个吞下了肚。支沃若娥眉紧蹙,花容失色。米一的脸上虽然看不出惊慌,却被付长年牢牢地抓住手臂抖个不停。好在回弓错和盘龙有吐火如龙的大号火焰枪在手,毒物群一时无法近身。
盘龙又甩出了两根烟火棒,炽热的火光中,只见金蟒在水潭的藤根之间蜿蜒游走,呲牙裂嘴疯狂地见谁咬谁。玉刀三人则借助巨大藤蔓的便利东躲西藏,双方你追我赶就像捉迷藏。时间不停流逝,玉支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做法渐渐收到了效果。金蟒显出疲态,不再追逐,直立潭中,想要以静制动。米一看得真切,激动地大喊:“龙吟---龙吟----杀...杀...杀...小刀,龙吟---杀---”火光中红通通的脸庞透着一股子狠劲。决战决胜时刻,只见玉刀飘然于空,龙吟阵阵似排山倒海般涌出,玉竹冰锋在连续的狂啸声中斩落,支观的饮血刃在金蟒的逆鳞七寸划开了口子,原田雪的吉光骨食深深地插了进去,金蟒愤怒地昂起了头,朝空中发出了凄厉的哀鸣。它绝然想象不到,在某年某月的这一天,自己会遭遇强大的绝命攻击,自在修仙的岁月会划上凄惨的省略号,它再也支撑不起王者的头颅,整个身体像坍塌的积木轰然倒下,一阵翻滚之后鬼魅般地消失于水潭之中。
王者已去,洞中的红雾开始消散,原先还虎视眈眈的毒物开始四散奔逃,那些隐藏在藤叶中的蛛面依迷不知何时又吊挂在空中跳起了舞蹈。三个人感受着悄然发生的洞变,站立原处,看着因巨蟒向潭底逃逸而形成的巨大旋涡,一时无措。
“两位,我们还是赶紧搜索一番,如果再找不到石函,那这水潭下面就是最后的希望。”玉刀瞥了一眼支观和姚雪无助的眼神说道,随即开始在周围的石壁和杂立于潭中的粗壮藤根中搜寻。在他想来,雷惊峰在震塌之前,峰底的潭洞不会是一个封闭的洞穴,如果是,那支进一伙是如何发现的蛛面?一定还有进入潭洞的其它通道。环顾四周,石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毒物藏匿的洞穴,这些洞穴有大有小,但都不足以容身通过。从刚才巨鳞金蟒突然的出现和诡异的消失来看,水潭是洞中唯一能与外界沟通的所在,只是不知道潭外的世界是怎样的光景,当年支进又是如何从潭外一路搜寻至此。
“洞内除了藤蔓只剩岩壁,如果再找不到,就像你说的,潭底必定有蹊跷。我回去拿了潜泳装备,势必要探个究竟。”姚雪有些赞同玉刀的说法,看着已然恢复平静的水面自告奋勇。
“我的意见还是我和支观下去,请你留在上面再仔细察看一下,也好有个照应。随队只携带了三套潜装,一套轻两套重,不能我们三人都用了,得留一套给米伯他们。”玉刀边说边朝支观呶了呶嘴。支观会意竟撒腿回跑取了两套重装备回来。其实早在旅险雷惊峰时,玉刀就提议米一随队携带了三套潜泳装备,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看来起了大作用。
两人换装完毕,带上配刀,随即潜身入水。游了一阵,玉刀发现支观就在后面,担心支观潜技的他这才放下心来,两人一前一后,借助潜望灯光一路向前。潭水幽暗,潭石错乱,水道忽窄忽宽,为了看清情况,玉刀游得并不太快,那是因为两人紧绷的神经一直在观察着水中的动静,然而游了许久,并没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到是刚浮出水面,眼中奇绝的山峰和逼仄的天空压得胸口喘不过气来。难以想象,浮出水面之处竟是一条山涧,山涧贯穿南北,连通两湖,湖面盘绕,两座山体从湖中拔势而起,山体之上茂竹修林,藤萝漫道,漫道尽头一小亭傲然伫立,说不尽的寂寞沧桑。
“就是它。”支观惊呼。此时两人已然爬上石涧,看见山壁上的小亭,支观突然发声。
“嘘--”玉刀一边谨慎地整理着潜水装备,一边朝支观做着手势。他发现,头顶上和远处白萤萤的光芒似乎在快速地移动,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眼前。两人定睛一看,哪是什么鬼火魔萤,全是些自带光体状如蜻蜓的飞禽。抬头仰望,刚才压迫得人喘不气来的逼仄天空顿时消失,一大串流光飞禽呼啦啦朝面前飞过,尔儿又绕着山体盘旋而上,在不大的水面空间中优美地变幻着舞姿,发出阵阵鸣响。两只落单的蜻蜓似乎发现了陌生的面孔,震颤着翅膀悬停在玉刀和支观面前,古灵精怪的可爱模样让玉刀忍不住伸手触摸,仔细端详过后又闪电般飞离。
“是流萤飞雀,没想到这种已经绝迹的飞禽会出现在这里。”支观感叹道。
“你到见多识广,这种东西你也认得出?”玉刀打趣道。
“肯定不错。《石林要逸》中有明确记述。是一种在特殊环境中蜕化而成的山雀。”
“那是什么时候的记述,唐宋还是先秦?”
“《石林要逸》是五代时期的盆景专著,在逸趣记事品附事录中介绍有大量的奇闻异事,流萤飞雀就是其一。”支观心想,这是我的专长,你虽一介高道,哪能事事皆通。“怎么样,上去看看?”
两人沿着蓝莹莹的孔雀石道开始向上攀登,可谓层层皆景,眼眼惊奇。寄生在石壁岩缝中的植被愈发厚实亮丽,潭窟中惊现的蛛面依迷突然远远地跃入眼帘,一条巨鳞金蟒正憩栖其中。似乎蛛面与巨蟒有着某种共生的依赖,巨蟒在不停地吞噬依迷,依迷则主动地送至面前,就像一位母亲在哺乳着摇篮中的婴儿。巨蟒吃够了随即缩头盘体而卧,好似进入冬眠状态,只留长长的信子在嘴中吞吐。这一幕看得二人着实心惊,这不就是那条在潭窟中被击伤的巨鳞金蟒吗?难道潜逃至此只是为了用这些依迷自我疗伤?看来此处洞窟中的生态确实让人琢磨不透。二人相视,收敛心神,支观刚想张嘴,立马被玉刀制止,还是不要打扰它,干正事要紧。
两人小心谨慎地继续向上攀登,终于来到石亭,一眼便看见了石亭内元始天尊石像下赫然端立的石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二人相视一笑,打包好石函就要往回走,却发现洞窟水面不知何时已然漫过半个山腰,来时的山涧大半浸没在水中。这可如何是好?想必米一和盘龙他们身处的潭窟早已被水淹没?
就在玉支二人入水半个多时辰后,还在原处焦急等待的姚雪首先发现潭水的异样。四壁裂缝汩汩而响,潭水开始翻涌上涨,似有大水漫洞的趋势。她当即挥刀击面,电光火石般藏下几棵蛛面依迷,跟随退却如潮的毒群朝米一这边奔来。
这些毒物看上去惊慌无措,再也无暇顾及站立云泥的米一盘龙他们,朝着来时的洞口似千军万马蜂拥而出。
“这是逃命的架势。”米一惊奇道。
“在洪水面前一切都是惘然,咱们也保命要紧,赶紧撤!”盘龙催促回弓错扛起付长年就往洞口跑。
一路奔走,洞内的涨潮声一阵紧似一阵,感觉潮水追着屁股在疯涨。见回弓错跑在最前,支原安在,心稍安稳,但石洞可怕的吸虹现象迫使盘龙下死命令地催促着大家。好在洞路不长,进来时又熟悉了情况,很快出来洞口,一个个贴壁惊魂起伏胸膛。
洞外的光景已然发生了大的改变,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雷惊山风肆意吹拂,一切都笼罩在灰蒙蒙的天光雨线中,但红头蜈蚣和双尾巨蝎却还在不断从洞内逃出,爬过支沃若的香体,踩过付长年的面罩,四散逃命。就在大家惊魂稍定之时,一股离剑之水从洞口喷涌而出,洞出的巨大水流发出轰隆的巨响,从谷底向上传送。付长年怎么也不会想到,传说中谷底的巨响是山石水流创造,那些突然出现于雷惊峰的毒物会是迫于逃命的原因,至于水流出于何处毒物何以滋生他至死也想不明白。
一行人贴着岩壁再不敢也不想移动,似乎在等待雨歇水住,盘龙却在担心着玉刀和支观二人,心中一紧,惶惶然思绪乱飞。他不敢相信,环顾左右,往最坏里想去,如果大雨不停,出不来洞口,纵有千般变化必九死无生。他想冲进洞去,哗哗的洪水塞满了洞口,仰天叹息,簌簌的雨线如剑如刀,他闭上双眼,祈祷着雨住天光,泪水不禁夺眶。恍惚迷蒙中,看见米一和付长年在捶胸顿足,支沃若趴在姚雪的肩膀上失声抽泣,回弓错呆呆的就像木偶人。绝望!希望?不会的不会的,老刀绝不会轻易就死,相信他一定能在洞中找到有可生还的空间,只求雨住天光。
时间分秒飞逝,灰蒙的天幕终于撕破了第一道口子,天空如朝彻般开始清朗,雨是停了,但玉刀和支观仍不见踪影。直到傍晚时分,付长年的老婆看着一身邋遢的玉刀和支观站在门口,一时失声。
告别时间,付长年相送十里,一直送到了花楼村东头的古里桥才站住了脚步。望着远去的车子,脸上始终洋溢着慈祥。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甲子之年会迎来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际遇,试图用生命去辟谣的夙愿会一朝实现。他掂量着支观送给他留作纪念的一对柳叶钉,承受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奢望,猛喝了一口偻蓝草水,朝着雷惊峰方向久久仰望。
事后,梯玛付长年成了花楼村的传奇,在如歌的岁月中,雷惊峰底的秘密一直陪伴着他走过乡间、踏遍田野、灿烂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