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红玫完全惊呆了。
林一林不动声色地做着分析。
胡海去年秋天已经查出得了急性白血病,他知道如果找不到配对,存活期为一年左右。他的爱人在实验小学,长得风华绝代光艳照人,郎超仁馋涎欲滴,几次露出贪婪丑态,曾经在酒后恬不知耻地对胡海说“世上唯有胡海的美人不能与我分享”。他碍于胡海是自己办公室的人,才不敢越限。那个被郎主任痛骂的中学老师是胡海的弟弟,他弟弟几次要去跟郎超仁拼命,都被胡海劝住了。弟弟有更美好的未来,他放弃再拿档案,通过其他曲折途径,已经去读交大的研究生了。
最主要的是,你想想看,谁能有教委几道门的钥匙?谁知道固定电话主线在哪里?为什么纯白色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不说话,而是用笨拙费力的手势让他们交出手机BB机,就是怕人识别出他的声音。谁能知道教委郎主任大年夜喜欢推牌九,谁又能掐在零点这个辞旧迎新鞭炮齐鸣的时刻,从容扣动扳机,让鞭炮烟花的炸响将枪声完全掩盖掉混淆掉?那夜持枪人出门后,整座大楼的电才停掉,为什么不是来的时候就停了呢?他怕黑暗中滥杀无辜,伤及他人,那些人都是他的同事,虽然侍郎陪赌,投其所好,也实属无奈。
能算得这样精准的,而且能准时到达,能几道门一路畅通的,只有办公室主任能够做到。他为什么春节不愿意回家过年?就是想找这个机会。病房病友回家了,没有人注意他;十二点,与他团圆的家人也被劝回去了;连值班护士都困了,谁也不会注意他。医院到教委步行9分钟,他是病人,但没到病情严重的时候,就是走得慢一点,十多分钟。整个行动四十分钟足够了,而这四十分钟,旧年新年交接的喜庆,让人们只关注又过了一年,谁会想到又死了一人。
他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再无生还可能,才精心实施了彻底除掉郎的计划。一是保护爱人,二是为弟出气,三是为民除害,也许还有许多我们难以知道的原因。他设计好了,即使被怀疑,他也能出具没有作案时间的证据。大年之夜,谁在意一个白血病患者会溜出医院,消失在茫茫风雪中,又旋即归来,大雪把一切都掩埋掉了掩盖掉了。
胡海在命案的第二天,曾经对我说:“我都知道了,郎超仁死了。”心安理得的样子,心满意足的样子,我当时就很奇怪。
我断定是他干的。那把短柄猎枪估计被扔进了河里,白色衣物肯定被他藏在医院的什么地方。最有可能是放在传染区垃圾堆里,那是别人不敢去的地方。
林一林看着梅红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胡海病情有救的话,郎超仁可能就不会死。此前,他无奈地跟我讲起郎超仁打他妻子主意时,眼里就充满了杀气。”
梅红玫一直没说话,仿佛是在听一个遥远的刑侦故事。
随着各种调查侦察的深入,案情没有进展,但郎超仁违法乱纪的迹象却越查越多,举报死者的信件多如那夜的雪花。郎超仁“死有余辜”的呼声甚嚣尘上。特别是他在民师转正过程中,受贿太多,民愤极大。还有几十封匿名信,举报郎超仁骚扰女教师,玷污女学生。
阴山教委来了新的主任,一切回归正轨。新主任文质彬彬,研究生学历,说话慢条斯理。人们喜形于色,奔走相告,都说,这才像教委主任的样子。
林一林的推断始终没有得到验证。因为悬案已经不被重视了,人们都认为死了的人该死,让他死去的人是为民除害,是孤胆英雄。甚至连公安干警也故意放慢了破案的节奏—他们可能觉得,不破案是最好的结果。
周二晚上,林一林接到了一个长途电话:“林校长,最近你能回来一趟吗?”他一听,是庄区员的声音。
“是庄区员啊,我在外省支教,路程非常遥远,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吗?”
“是南江村小学毕校长民师转正的事。”
“他的民办教师资格已经开除了,不能再转正了吧?”
“这是教委领导的意思。当初对外公布是开除党籍,撤销校长职务。开除出民办教师队伍是口头宣布的,教委留有余地。”
“庄区员你看这样好不好?让我们县教委与阴山县教委联系一下,说明是公事,帮助我请个假。这样,我来回车费都是能报销的。我也正好可以回家看看。”阴山教委出的命案,林一林只字没提。
“好的,你先做好准备。我明天就到教委去面谈这件事。你既是当时辅导区的主任,也是现在人事科的工作人员。教委领导说毕校长的事,交由你办才是最稳妥的。”
“好的,谢谢庄区员。”林一林很激动。
通话结束,林一林就给梅红玫打电话,叫王小红骑摩托车来接他。
“你叫王小红骑摩托车往县城来,我顺着路往恨山小学走。叫她路上看着,别走错了。”
“是什么事这么急啊,你星期天来不行吗?”
“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讲清楚的,我急着见面跟你讲。”
“我马上去找小红姐,你能不能讲一个主题?让人心里不踏实。”
“是好事,但与你我都无关,是别人的好事。”
“是郎主任的案子破了?”
“不是,你快叫她沿着路来接我,我当面跟你慢慢讲。”
“好的,好的。你眼睛也认真看着,两个人千万别走错过了。”
林一林放下电话,赶紧往恨山方向走,这条路他来来往往不知道走了多少回,晚上也是熟悉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兴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梅红玫谈这件意义非凡的事。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他似乎听见王小红幸福250的轰鸣声,就主动地站到路中间挥手。
“你是不是找死啊?”摩托车紧急刹车,扭了一下身子与他擦肩而过,骑
车的是个男人。惊魂未定之际,又一辆摩托车稳稳地停在他的跟前,并敏捷地转过了车头。
“让我来骑车带你,刚才差点被前面那辆摩托车给撞了。”
王小红把车支好,主动坐到后座上。
“什么事这么急?你不看清楚就跑到公路中间来,太危险了。”
“是好事,我要与你们分享,我都怀疑是不是真的。”
到了恨山小学,他们立即进了梅红玫住的窑洞。梅老师把沏好的茶水端给林一林。
“这是王小玉爷爷为我们准备的山里红茶,特别好喝。我们三人每人一份。不要卖关子了,赶紧讲吧。”
“我太兴奋了,我们县教委的领导太英明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是这样的境界。”
三个大人在一起说话,孩子们都到安静的地方去做作业了。
林一林猛喝了一口茶,把他如何从柳青小学中途被强迫调动到凤安区中心小学,把几年的酸甜苦辣讲完之后,他话锋一转:
“本以为一切向好,会越来越好,却没想到会出那么大的祸事,那年暑假我与区里分管教育的领导大吵了一架,但即使这样,领导也根本没有把我的意见当回事,没有把我几十份报告当回事。结果,9月29日,我们辅导区南江村小学的一年级教室山墙倒塌了,全班孩子几乎都被山墙埋掉了。”
林一林的眼睛里出现了泪光,他脑海里全是当年当月当天的场景。梅红玫和王小红惊呆了。
“一个孩子伤势过重去世了。”林一林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梅老师同情地看着他。
“那个村小校长被双开,差点坐牢。我这次回去,就是要办他的事。”
“办他什么事?还要追加处分吗?”王小红担心地问。
“不是,我说是好事,肯定就是好事,是为他办理民办教师转国家公办教师的事。这也是变相的拨乱反正。”
“他不是被双开了吗?”梅老师没听懂林一林的话。
“处分结论上是开除党籍撤销校长职务。清理出教师队伍是口头宣布的,他的民师资格还在。我们教委领导打电话,叫我立即回去帮助办妥这件事。那次事故本来就不是他的错,他有足够证据能保护自己,但他没有这样做。”
“你明天就回去吗?”梅老师问。
“我在等通知,通知一到,立即出发。”
“那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梅老师又关心地问。
“唉,高兴归高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真不知道这件好事能不能办好。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谨慎取证。民师转正,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了,如果出什么纰漏,就功亏一篑,前功尽弃了。所以,领导特派我来具体办这件事,任务光荣而艰巨。”
“小红姐,你怎么哭了?”他们俩几乎同时问。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如果我们这里的干部有你们那里领导十分之一的爱民情怀,我家王老师也不至于死不瞑目呀。你们那儿的教委主任才是真正的好官啊。可恶的郎超仁,收了我们五万块钱,什么事也没帮我们办。”
“小红姐,对不起。我只顾着讲自己的事情,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真是不好意思,让你想起了难过的事情,抱歉啊。”林一林听了,既难过又后悔,还有吃惊。
三个人沉默下来。一会儿王小红说:“我为毕校长高兴,祝愿他这次能顺利转正。”
“我要回去了,说不定明天上午就要动身了。我今晚说的是绝密内容,我们要为毕校长共同守住这个机密。其实,我非常担心转正的事情出现节外生枝,凤安本来就是个非常复杂的地方。我可能也是内心害怕,憋不住,才来这儿说这些的。”
“你回去按照程序办理,要处处留心处处小心。如果在正常合理办事过程中,遇到特别特别难办的事情,你可以打这个电话。只要说你是与我一同来阴山县支教的林一林就行了。不要问对方是谁,更不要打听与他有关的任何事情,千万不要耍小聪明。”梅红玫写好一个手机号码,交给了林一林。
林一林骑车带王小红到县城,然后王小红骑车返回恨山小学。
“你回到学校,叫梅老师打电话跟我说一下,你到家了,不然我不放心。天太晚了,你路上一定要小心,骑慢一点。”
“放心吧,林主任,安心回去办你的好事去。”
这一夜,林一林辗转难眠,他不知道回去以后怎样办这件好事。有许多悬而未决的事情,要一一去摸索,去协调,去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