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她搬入他的住处，那晚慌乱的第一次接吻之后，系统沉寂了许久的报数。　　　　只有1%了，慈玥却完全没有任务即将完成的欢欣雀跃。　　　　作为有些工龄的多年优秀任务者，慈玥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技术部在计算百分比上做了些手脚。比如，她怀疑任务进度条的前99%和最后的1%很可能在实际上各占一半。但这些只是她的猜测，并没有实际依据，她也就一直没有跟人提过，只是在自己做任务的时候，格外用心力去攻克最后那1%而已。　　　　剧组的大型庆功宴其实已在颁奖典礼那天晚上就开过了，这一次的宴会是几个关系亲密的主创们私下组织的。　　　　地点很是高级而隐秘，慈玥挽着慕云川大大方方出现，早就到了的曹野忙迎上去，先跟慈玥打了声招呼，并在她的正式介绍下，与慕云川握手：“还未感谢慕总，要不是你帮忙，我的片子也没有这么快问世。”　　　　慕云川淡笑看了眼慈玥：“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曹野意会地不再深谈，而是引着二人往坐着寥寥数人的桌前而去。　　　　因是私下聚会，慈玥不过轻描眉，淡扫唇，打扮得很是素雅，慕云川却是偏浓颜的长相，按理说二人颜色浓淡不一，多有不相配之感，他二人坐在一起，却显得十分和谐。　　　　慈玥在剧组时就同他们关系不错，慕云川来历非凡，气质不俗，因此众人不过感慨了几句她这么年轻就找到男朋友，也没什么人敢打趣她。　　　　慕云川极给慈玥面子，一餐饭吃了差不多了才走。　　　　坐在升起隔板的车后座上，他握着慈玥的手，闲聊：“柯艾那部片子，你看要怎么办才好？”　　　　吴成的姐夫到底跟他家有交情，直接打压剧组不妥。不过如果慈玥想要，他就会去做。　　　　慈玥轻轻往他身上偎了偎，感觉到他呼吸一窒后，才轻笑着说：“你觉得，我来演，怎么样？”　　　　慕云川眼中有风云涌动，声音却极为冷静，仿佛慈玥带给他身体的悸动并不存在一般：“小龙跟我提过，女主角是一个女特种兵，拆弹专家。这方面好办，培训一下知道个皮毛就能演，但其他的训练也必不可少。”　　　　特种兵。　　　　慈玥脑中不由浮现出某次在中心走廊上，她和队友裴彦骁从上司老宋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时，末世组同事同她擦肩而过的样子。　　　　全身褴褛，身上全是半干的血和泥灰，味道难闻，满脸的疲倦之气，眼里全是红血丝。　　　　可偏偏气势迫人，让她都不由得侧了侧身，往旁边让了让——虽然走廊足够宽敞，就算她不相让，也不会挡住对方去路，但她仍是让了。　　　　常年混现实组的慈玥不由双眸亮了几分，看得慕云川都眯了眯眼。　　　　“很喜欢？”这种题材虽然又红又专，却不见得多受女演员们的欢迎。拍的辛苦不说，拍出来弄不好整部片子都没露一张干净漂亮的脸。况且像这类硬汉片，出彩的多是男角色，女角色就算做得再好，也是配角。　　　　就凭慈玥现在的条件，想拿奖，想突破，多的是其他题材的片子供挑，她却对这部片有兴趣吗？　　　　他在她颊边轻啄一口：“好。我想想办法。”　　　　慕云川的“想想办法”，非常简单粗暴。借着家里和对方家里的关系，直接把慈玥的资料递上了对方的案头。　　　　傅荣看了慈玥的资料，即高兴又忧愁。　　　　高兴的是慈玥的形象其实更符合他所写的角色，忧愁的是那边已经答应了舅舅要用柯艾，只差试戏了。　　　　不过慕云川走的是他爸爸的路子，一边是舅舅，一边是爸爸，傅荣只纠结了一瞬，就把柯艾推了。　　　　柯艾本来喜滋滋地做着美梦，换角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她从天上打到地下。　　　　她追问吴成：“为什么？是谁顶了我的位置？”　　　　吴成也面色奇异：“小荣说，是江眉。”　　　　柯艾气得脸都歪了，她咬牙切齿了一会儿，饱含屈辱地说：“我要求试镜，公平竞争！”　　　　吴成也觉得外甥下了自己的面子，竟然也同意柯艾的提议，便去找傅荣说。　　　　傅荣左右为难。　　　　他还是个才毕业的学生，才华是有，但成天埋头写剧本，对于人情往来并不太拿手。他把这事求助母亲，傅母想到相争的两个女演员原本都是弟弟签下的，谁知一个走了好运直接被更有资历的经纪人签走了，内心不免就偏了弟弟几分，明知其实是慕云川那边更要紧，仍然含糊地让儿子“给你舅舅一个交待”。　　　　想到舅舅对自己的疼爱，傅荣傻乎乎的就同意了他的要求。　　　　在得知傅荣做出的傻决定后，慕云川直接给气笑了。　　　　“这个傅荣，还这么呆气。”　　　　慈玥也笑道：“试镜就试镜，我还怕她不成？”　　　　撕逼的重点并不是赢，而是要气死对方。　　　　若是她这次以势压人成功，柯艾还会把自己的成功归结于“运气好”，纵然心中有气，也是有限。　　　　她要当着柯艾的面，赢得漂亮，赢得让她自愧不如，才能成功气死她。　　　　啊，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小气。　　　　只有俩人的试镜会，傅荣很快就办了起来。　　　　柯艾仍然提早到场，慈玥准时到达的时候，她已和傅荣就影片的理解大谈特谈了一会儿。　　　　慈玥看着傅荣脸上那种见到知音，极为赞同，却又故意绷着脸不愿表现出来被人看穿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柯艾其实早就知道慈玥来了，只故意当没看见，听见她笑声，这才动作优美地抬起头来，把新柒的头发拨到脑后，刚要开口嘲讽，却在看到慈玥的打扮后一怔。　　　　慈玥，是打扮成剧中角色的样子来的。　　　　脱掉外罩的防晒衫和棒球帽，一头清爽的长发被利落的短发所替代，身上是绿色的夏季作训服和迷彩裤子，脚上蹬着一双制式军靴，帅气扑面而来。　　　　在满室怔愣间，慈玥迈着比平时略大的步子，落地轻巧地走到二人身前，双手撑在桌上，对着眼中掩藏不住惊艳与激动的傅荣说出了她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乔，装好了。”　　　　傅荣微张着嘴，已然看呆。　　　　柯艾的目光在傅荣和慈玥身上来回看了几个回合，忍不住出声：“小傅先生？”　　　　傅荣像是被人从梦中惊醒，从椅子上跳起来，猛地一拍桌板：“就是这样！”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双手打开举在前面，像是要拥抱慈玥似的，走到她面前，却又退了两步，目光狂热又惊喜，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就是这样！”他又激动地说了一声，猛地一拍大腿，又跑回座位前，也不落坐，就站着，弯着腰，在笔记本电脑上激动得来回敲打了几下，略略停下思索，又噼哩啪啦用力敲了起来。　　　　他像是着了魔般，浑然忘我，把众人都莫名其妙晾在原地。　　　　吴成沉不住气，忍不住问：“小荣，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要试戏吗？突然就创作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柯艾脸色极黑，死死盯着慈玥。　　　　一个同傅荣一起来的，一直坐在旁边玩手机的男人此刻才抬起头来，看了柯艾和慈玥一人一眼，解释般说了句：“你们别打扰他，小荣创作起来，是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的。而且我想，他已经选定了。”　　　　是谁，不言而喻。　　　　这就定了？吴成不信地看了慈玥一眼，又叫：“小荣，舅舅问你话呢！”　　　　舅舅这个词总算引起了沉浸在故事里的傅荣的注意。他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在吴成面上一喜，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又似完全没有反应地低下头，继续写作。　　　　玩手机的此时已把手机揣进兜里，站起身来，走向慈玥，与她握手：“江眉，你好，我是傅荣的朋友，我叫王青。”　　　　王青。这个名字一出来，原本当他不存在的柯艾马上扭头过去看他。　　　　而手握上次攻略资料的慈玥，也朝他露出了一个有礼的笑容：“你好。”　　　　王青。名字极普通，放在人堆里恐怕都不会一眼注意到，但他却是这部片子的第一制片人，所占资金比例，比傅荣还高。但是只投资了傅荣所写的《女兵》这部片子，之后就好似退出了这一行当，因此在业内却并不知名，也不曾有太多资料留下，柯艾对他的长相并不了解。　　　　柯艾先前来的时候，注意力都在傅荣身上，傅荣又没有主动介绍，他年青，穿着也很普通，进门就拿着手机坐在一旁打游戏，她就以为不是太重要的人，只朝他笑了一下，就没太关注，怎么这个人居然是本片的制片人吗？　　　　现在的资本爸爸都这么低调干嘛！　　　　王青也没有不理她，也同她打了正式的招呼，并再次解释傅荣进入了创作状态，并不是不想理人。　　　　慈玥自然是知道的，柯艾就算从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只是她的心就一直往下沉。　　　　几人等了约半个小时，傅荣才停手，慢慢站直身体，揉了揉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发僵的腰，一脸兴奋地抬头：“阿青！你快来看！”　　　　王青好脾气地应了声好，然后提醒他还有事没有办。　　　　“她们等了你挺久了。”　　　　傅荣从创作的热情中慢慢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把一屋子的人都给晾了。他其实心里都把人选定了，只是看着吴成望向自己的眼睛，他就说不出直接拒绝的话来。　　　　他看了看慈玥，忽然有了些底气：“舅舅，你也看见了，江眉更适合这个角色……”　　　　他话还没说话，就被吴成打断：“打扮得像不算什么。Cosplay里还有很多形神皆似的能人呢，他们个个儿都能演戏吗？还是应当试试戏才稳妥。”　　　　傅荣有些不高兴地微沉了脸。　　　　慈玥从一进门就入了戏，一直以来，她在屋内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角色性格来做的。　　　　他虽然沉浸在创作中，耳朵却还是听着外界的动静。刚才王青走向她，与她打招呼握手的时候，她先立了正，才伸手与之相握的。军靴鞋跟轻叩的声音很脆响，他不会听错的。　　　　而且直到此时为止，慈玥都立得笔直，那股劲儿完全没有松懈。　　　　反看柯艾，聊得天花乱坠，却到现在都是站得弱柳扶风，从她投向竞争对手嫉恨目光来看，她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慈玥不仅仅是做了个造型，只有外形像而已。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傅荣想着，他同意这场试镜会，其实已经是为了舅舅的人情，在默默得罪慕云川。既然这样，此刻再不清不楚地把柯艾淘汰，他两面不是人。　　　　“好吧。”　　　　他先对柯艾说：“柯小姐先来的，就你先试吧。”　　　　他说着，把刚才才写好的那段戏当场翻出屏幕来给她看：“就演这一段。”　　　　柯艾发懵。　　　　就算是载入史册的成品电影，也是经历过删戏和剪辑的，许多没有放出来过的戏，身为外人的她根本不了解。　　　　她脑中有江眉从影史所有的资料，她甚至为了得到这个角色，把整部影片都拓印到了脑海里牢牢记住，辛勤练习，却断没想到傅荣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可要她认输？没那么容易！　　　　准备了十分钟，柯艾深吸了口气，利用脑中的芯片分析了一下剧中角色的人物性格，根据计算和自己的理解，把这段戏演了一遍。　　　　才刚开口，就连吴成都禁不住皱起了眉。　　　　柯艾的声音偏柔媚娇软，平时说起话来很好听，特别招男人喜欢，这就算了，声音和人物形象不符，后期可以找人配，可是她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对。　　　　傅荣临时写的这段戏，是主人公容伊的未婚夫前来退亲，和她分手的一幕。军营多年，聚少离多，容伊跟未婚夫的感情早就淡了，但是多年的关系突然被解除，心里多少复杂难过不能外道。她是一个硬女子，纵然难过，露出来的也有限。可柯艾演得却完全不像。　　　　她很温柔，也很深情，把一个女子被辜负的伤心和坚强演绎得不错。　　　　可是感觉全错了。　　　　容伊被解除婚约是事实没错，但她的角色并不是“被辜负”的伤心人。　　　　两个人不能够在一起，为什么就一定是男的那个有错？　　　　柯艾表演完了，傅荣却久久不说话。　　　　他觉得很奇怪。　　　　柯艾刚才同他说了许多对容伊这个人物的理解，她的理想，她的抱负，可她演起来却是什么样子？　　　　完全不对。　　　　像是有什么把柯艾割裂开，她的话和她的行为，完全不似一个人。　　　　可如果是那个人……他不由把目光投向立在一旁不动如松的慈玥。　　　　他想，也许同意这场可笑的试镜，真的是他做错了。　　　　柯艾用希冀和期盼的目光看着傅荣和王青，希望得到他们的肯定。　　　　二人却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对不起，柯小姐，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柯艾不服，强忍着气道：“你们才看了我一个人的表演，现在就做出决定不妥吧？”　　　　傅荣直到这时才面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江眉的戏从她一进门就开始了，怎么，你没有看出来吗？”　　　　柯艾一怔，细细回想，这才琢磨出滋味儿来。　　　　她恨恨地看向慈玥：“你好卑鄙！”　　　　真是猪八戒耍把式——倒打一耙。　　　　明明是柯艾百般算计，一心想抢原主江眉的机会，慈玥不过是稍微纠正一下人物主线剧情，所用的手段也都正大光明，竟然敢说她卑鄙？　　　　慈玥缓缓走近她，目光迫人，逼视得柯艾不自觉地身子向后仰，还略退了半步。　　　　慈玥越发靠近的脸孔，令柯艾面色微变，想到这几日晚上越发紧密的噩梦，她色厉内荏地叫道：“江眉，上次的角色被你得去，我的主持工作又被你搅和了，这次又来抢我的工作，你到底要不要脸？”　　　　慈玥突地笑了一下：“上次？上次是你耍了手段来抢，却抢不过我，这次就算是我抢了你的吧。”她在“就算”两个字上加重了声音，然后在柯艾突然慌乱的眼神中，凉凉地吐出最后一句，“抢别人的东西，却永远抢不过，好玩儿吗？”　　　　柯艾的瞳孔倏尔放大：“你！”　　　　慈玥却已经退开，走回傅荣他们那边。　　　　柯艾脸上阴晴不定。　　　　她就说嘛，她是从未来穿越回现代的天选之人，有那么大的金手指，怎么会抢不过一个土著？　　　　却原来，她也不是原装的。　　　　柯艾本来最近就休息不好，若非因为她的身体是经过基因改造过的，极为健康耐用，化个妆就能挡住糟糕的脸色，早就不能看了。此刻见她神情不对，似是惊恐又似是忌惮地望着慈玥，吴成不由走上前关心她：“小艾，你怎么了？”　　　　柯艾收回目光，掩饰地摸了摸头发：“没事。就是有些不甘心。谢谢吴哥为我争取，是我没本事，没能抢过她。”　　　　事情已定，柯艾跟吴成退了出来。　　　　她边走边想：难道逆天的气运，旁人果然不能憾动分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