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的夜里,只需要轻轻盖上薄被便能睡得很舒坦。
我翘着二郎腿,卸下了所有的装备,双手抱着后脑勺,叼着一根外面拔的野草,吮吸着那鲜嫩的草茎,就这样躺在铺着薄棉絮的实木床上。
*若是烬看到他的身体呈现这样的姿态,会不会掐死我?*
我看着一旁的面具,躺在床上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
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我总是时不时得摘下面具,偶尔又戴起,这幅面具给我的感觉很怪异。
它会在某些情况下对我造成一定的影响,比如射击澜的手铐那一次。
它很聪明,不会一直对我造成影响,从而一般人都会忽视它。
若历代烬都曾自毁于某处,那么这幅面具就是最大的嫌疑。
我现在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这一副面具,它温润如玉,质地却柔韧有加。
像是某种白色的树木,却有着石材的质感。
指甲用力划拉都无法留下痕迹,莫氏硬度至少超过指甲。
但我又不想用枪直接往上面崩一下,毕竟,直到现在,这面具是一直在帮我的。
我反复地戴上,摘下,戴上,摘下,均没有什么神奇的反应。
研究不出个究竟,就这样吧。
我随手将它放在枕边,躺了下去。
貌似,有点困了。
我有一搭没一撘地看着这房屋的建构方式,大型原木用树脂胶连,房间深处有个大型壁炉,壁炉上挂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意义的纹章。
可以确定的就是,这建筑是北欧风格的,也就是天寒地冻的但仍有稀树森林存在的地方才会如此建设。
而这,应当是类似于亚热带或者温带的气候。
*好奇怪哦,难不成蒲英是弗雷尔卓德人?也许是之前来过的某一位英雄建的吧*
管它呢,反正住着也蛮舒服的,就是湿度比较大的时候,这样的房子会有一股霉菌味。
*味道……*
我想起来了澜身上那发间的清香,逐渐变为了泥土与树叶的味道,还夹带着人身上有点臭臭的香气。
她现在更像是一个人了,的的确确地更像是一个人,但却不能与我记忆中那小时候的身影重合。
……
“想要去玩沙堆吗?”一个平和、慈爱的声音询问到,是一个满头银发的女管家问出的话语。
我从沙堆中抬头,眼前刚放学的少女,穿着母亲设计的漂亮校服,头也不回地走向一旁的车内。
“不要,好脏。”
【讲究】
/她貌似一身怨气呢,似乎今天过得不是很开心/
*喂,你这样很不礼貌吧,你谁啊*
我向身后仰头望去,一位带有古罗马时期典雅风格的男性微笑着看着我。
小时候的我,与我讲着同样的内容,却是用微怒的语气叱喝到,不知怎的右眼突然流下一滴清冷的泪,吓得小时候的我连忙抹去。
女孩身后的女管家依旧微笑着脸,用不容置疑的话语将其推到了我面前道歉。
“对不起。”
/我是壹号,我目前只能告诉你,目前身体的主动权在你,后面若有机会的话,我会将我的身世展示给你/
*我叫阿泽*
“我叫澜。”
/你好啊,阿泽,很高兴认识你/
*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澜就这样扭头走了,而我却精神呆滞着,头上青筋暴露,就像那潜水艇里的研究员一般。
缓缓得,口水流了出来,莫名得,裂开诡异的笑。
/作为现在的壹号,我有义务指导你如何建设精神防御,以免你疯癫到无法分清现实、过去和想象,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疯掉/
说罢,他双手向我头部两侧伸去,食指轻抚太阳穴,手心逐渐遮住耳朵。
我那耳边的噪音瞬间烟消云散,而我也逐渐回过神来,发现我此时的对话竟然影响到了小时候的我。
因为我有这一段记忆,多年来我都困惑为何有时我会出现不受控制的情况。
/他给我们的力量是时间,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力量,也是最容易失控的力量,特别是你进入梦乡中,会无意识地遵循它流动,然后扰乱自己的时间线/
我无法眨眼,浑身正在颤动。
疼,这是我仅剩的唯一的感受,两个时间段在此刻汇入我的脑海,我想要呐喊,却无法发声。
周围环境已经如同波涛般涌动,而壹号右眼闪耀着古铜色的光芒,他双手的大拇指缓慢地移动到我的眼睛上。
我疯狂地抗拒着,壹号的手上也开始了共振,他的额头开始出现细密的汗珠。
就在我们觉得要失败的时候,一阵悠然的哨声让一切都缓和了下来。
/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哦/
壹号自然不会放过这一个机会。
他瞬间发力,将我如同镜子一般按碎。
……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在脖颈上冒出。
我看向我的手掌,是小孩子的手,我站在那一片沙地中心,小女孩已经上车,车子刚发动离去。
而车子的背后,是一个陌生的人,身着白色长袍,宽大的兜帽下看不清脸。
一秒,两秒……
他似乎察觉到我在注视着他,微微颔首,露出那面具上白色的微笑。
汽车行驶的风吹动了他的长袍,让我发现他那长袍下,仅存在着左臂。
*右臂呢?*
正当我存疑时,一只如同钢爪般的手直接掐断了我的喉咙,并将我拎起,我挣扎着双手想要挣脱,却发现一只手刃已经刺穿我的腰椎,挂着肠子穿透到了我的眼前。
【珍惜你的记忆吧,那是你现在仅有的东西了】
刺啦一声,我如撕碎的纸片般在空中飘散,一刹那,我觉得面前站着的人,有点像父亲。
……
不知为何,之前那道身影,像四年前的父亲,那一晚的父亲,隔着衣柜门看到的父亲,独臂的父亲。
管家搀扶着他艰难地前行,血液已经浸湿了两人的衣裳。
在他们面前,是一扇摇摇欲坠的门。
“看来我们终究是逃不过了,岚。”管家说到。
*岚?那是我父亲的名字?不,那是代号,我曾在他的笔记本上面见过。*
“没办法,伈已经被这个畜生吞噬了,你将我放在这儿,我把她带回来,你要保住我儿子,他就靠你了。”
“活着回来。”二人无需多言,这是多年来建立起的信任,管家留给我父亲一把矛头,上面刻着古制的雕纹,就向躲在衣柜里的我冲了过来。
此时的我,像个没长大的小屁孩,怂包一个,已经哭得连脚都站不稳了。
后续的我,就算能够独立奔跑逃命,泪水总是迷了双眼,看不清世界。
这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我没有一天不在寻找,我没有一天不在成长,我没有一天不在绝望。
那门后的怪物与那四年东躲西藏的时光相比,我还不如直接面对,死在这一刻。
至少,我能知道我恐惧的是什么东西。
没错,之后管家直接一把将我抱起,而在门打开那一刻,我就因为恐惧而吓得昏迷了过去。
那门后的东西,现在就像是一团迷雾一般,缠绕在我的心头。
*是……虚空*
*是……恶魔*
*是……改造*
*是……死亡*
一如既往,在门打开那一刻,回忆到此结束。
我貌似恢复了一点意识,我好像躺在手术椅上,被人一点点的修复。
鼻尖除了血和消毒水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点异香。
这把椅子,好像我在镜心里面看到的那一把。
{贰号,加点药,叁号有点清醒了}
一个女性的声音传出。
*叁号,我是叁号吗?这是在哪?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们是……谁?*
无人回答,但我已经得到了我的答案,我们是四个人,都是烬或者曾为烬。
……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还是躺在床上,只不过那薄薄的棉絮已经被汗水浸湿。
面具不知为何已经戴在了我的脸上,冷空气从面具的缝隙中钻入,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
我确认了周围环境不存在危险后,缓缓坐起。
摘下面具,发现眼角有泪痕,我使劲地将其抹掉。
“啊啾。”
因为着凉,我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下床添了一件毛毯,铺在床上。
避开已经浸湿的部分盘腿而坐,将身上的虚汗蹭干,靠在墙上,双手环抱住缩起来的腿。
*我,又差点死了啊*
我颤抖地呼吸着,好似无声的呜咽,无光的颓丧。
……
在岛中心的蒲英,就这样在蒲公英的簇拥下,静静地注视着我所住的方向。
在夜晚,她的力量似乎更胜一筹,每颗蒲公英都散发着更为强烈的银白色光芒。
她握了握胸口前的长制木哨,自言自语地说道:“买买提,你不觉得,这么压迫他很残忍吗?你究竟在未来看到了什么?”
她看我已经熬过去了,缓慢地恢复正常,便微微地松了一口气。